亂明 第一卷 生計 第二十六章 與虎謀皮[1]

作者 ︰ 喻心

兩天後,張兆和鄭天成趕到百里洲。林純鴻一見自己的左膀右臂到來,十分開心,馬上帶著周望、盧詩源、李承宗和李崇德等人至沙灘上縱馬。林純鴻現在很喜歡在江邊策馬奔騰,享受那種風馳電騁的感覺。夏日的傍晚依然很熱,但江邊仍然有許多人在那里拿著卷尺和標桿忙碌,他們在測量修江堤的位置。

待得馳騁一陣,一行人放慢馬,邊走邊聊。鄭天成迫不及待的匯報道︰「林大哥,這樣下去不行啊,我算了一下,上月我們的支出是一萬八千四百兩銀子,停止木材買賣後,收入才一萬一千五百八十兩銀子,一月虧空將近七千兩銀子!」

「照這樣下去,我們不就虧沒了?」李叔擔憂道。

林純鴻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說道︰「一月虧空七千兩,下面的幾個月會虧得更厲害,按一月一萬兩算,我們撐不過一年。」

「現在關鍵是陳賀和付家和能不能撐過一年,只要他們撐不過去,我們就沒事。」盧詩源對陳賀和付家和降價售賣木材的行為深惡痛絕,他知道這樣下去是兩敗俱傷。

周望等人听了林純鴻說能撐一年,反而把前期的擔心放下了,一年時間,誰知道會生什麼?

林純鴻說道︰「荊州貨棧就等著開張了,本來計劃有了荊州貨棧,可以勉強做到收支平衡,沒想到惠王府提前把那塊我們相中的地購買了。陳賀和惠王府關系匪淺,估計是他搗蛋。你們現在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李崇德早就在思考這個問題,回道︰「無非就是開源節流四字。源現在不好開,節流比較容易點,現在從這個著手。」

「節流,節哪一塊呢?」

「修江堤的事情可以先放放,木材處理也可以先放放,土人那里也可以先停止收購木材,造船場也可以先停下來,那里的幾個工匠看了就讓我生氣。」李承宗一副急脾氣,馬上說道,不過這也說明他考慮這個問題很久了。

張兆一听李承宗對工匠不滿,不由得有點慚愧,畢竟這些工匠是他找來的。他雙手一攤,說道︰「湖廣也沒什麼好的造船匠,目前也只能找到這些了。」

林純鴻倒是知道這點,說道︰「工匠都被朝廷控著呢,招不到也很正常。修江堤的確可以先停下來,造船場現在活不多,也可以先停著。但木材處理花不了多少銀子,不用停了。土人那邊還得繼續,否則夷陵貨棧的日子就難過了。」

「這樣每月最多也就節省個一千多兩銀子,不能解決問題。」鄭天成默算的能力很強,馬上說道。

林純鴻一甩馬鞭,高頭大馬馬上竄出人群,突出在前,他說道︰「我想找陳賀他們談談,把木材的最低價定一個,再商談一下兩家每月銷售多少木材,給個規矩,免得兩家受損。」

這個建議遭到了大伙的一致反對,他們認為這樣無異于與虎謀皮。但林純鴻堅持要和陳賀談談,並以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把握等理由搪塞大伙。大伙無法,只好同意林純鴻。節流效果不好,大伙又商討開源的辦法,商議來商議去,最終決定在岳州先開一家簡易的貨棧,就是那種投資最省,來錢最快的那種。岳州扼湘江口,不用想就知道前景廣闊。但至于派誰去任總管,大伙又遇到了難題。

林純鴻不停的撓頭,說道︰「哎,我怎麼這麼缺人啊,本來荊州貨棧的總管都還沒有定,現在又有一個岳州貨棧,怎麼辦?世人都認為買賣是賤業,稍有其他出路都不願意干。」

大伙听林純鴻這麼說,都含著笑看著李崇德。李崇德面不改色心不跳,說道︰「此言差矣,大戶人家買賣做得風生水起,只不過沒有親自出馬,掛在家人底下而已。現在的那幫鄉紳,口里說著君子不言利,實際上他們算得可精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鄭天成嬉笑道︰「這話等于白說,還是找不到人。大哥,我看不如這樣,就讓嫂子去管夷陵貨棧,讓紹叔去岳陽。」

周望一听,馬上說道︰「大閨女的,出來做事如何方便?拋頭露面是小事,誤了生意事情就大了。我看還不如讓王二任總管,這家伙現在也長進了,自己也能寫一些請示了。」

「王二還是有點輕佻,還需要磨煉,就讓周鳳暫時管著夷陵貨棧吧,她也輕車熟路。」林純鴻下了決定,眾人不再反對。

隨後,張兆又說起轉運上的一些問題,說穿了就是統籌管理的一些問題,比如如何運輸最節省時間,如何運輸最節省人力……張兆在接手轉運事務,被這些問題弄得一頭霧水,找了幾個人幫忙,還是弄得效率低下,只好求救林純鴻。林純鴻知道這涉及到物流管理等相當專業的知識,不是拍腦袋想想就能解決的。于是他笑著指著李崇德說道︰「秀才公,你又要忙一段時間了,這些問題你和張兆盡可能的琢磨,不要怕虧錢,解決了對我們以後可是善莫大焉。這段時間你就到轉運那里協助張兆吧。」

李崇德心喜不已,對一個做學問的人而言,現了新問題就有一股沖動去解決,更何況有現成的環境供他潑墨。他只提了一點,說現在人手不夠,需要幾個幫忙的。

林純鴻哀嘆道︰「我怎麼這麼缺人啊!」

荊州城陳賀家。

陳賀身著薄如紗的絲綢,躺在園林的亭子下納涼,旁邊還有一美婢正在搖扇。他閉著一雙眼楮,似睡非睡,正在養神。雖然洪武爺規定商人不準著絲綢,但這個規矩早就形同虛設了。況且陳賀還有一個身份便是惠王府典膳。正如林純鴻一般,他的主業是商人,巡檢乃副業,但當他出去晃蕩的時候,身份從來就是巡檢,而不是什麼林老板。

忽有家僕報道有人下請帖。陳賀接過來一看,原來是林純鴻約他明日晚至荊州金九龍酒樓赴宴。陳賀臉上露出了笑意︰怎麼?撐不住了?現在來求饒?他立即決定赴宴,他想看看林純鴻伏在他腳下搖尾乞憐的熊樣。

「去,出去告訴送信的人,本老爺明日準時赴宴!」

「諾!」家人退出。

陳賀越想越得意,忍不住在涼椅上晃蕩起來,口中還哼起來小曲。但這小曲哼得實在難听,讓經過嚴格訓練的美婢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第二日晚,陳賀帶著一僕從便至金九龍酒樓,雅間里林純鴻、鄭天成和小戴子早已等候多時,而張道涵和付家和則剛剛趕到。陳賀一進雅間,便頓四顧,一副至高無上的模樣,讓林純鴻暗自好笑。

互相寒暄後,便是酒水菜肴如流水般上來,更加上幾人身邊的鶯鶯燕燕,氣氛相當活躍。男人們踫到一起,不是談女人就是所謂的朝廷大事,幾人都說一些激奮之話,滿口都是「如果是我,我將如何」等言語。

一時之間籌光交錯,雅間里響起了一陣陣的勸酒之聲。酒過半酣,林純鴻說道︰「陳老板和付老板真讓小弟佩服,一年時間就成了湖廣最大的木材商。」

「哪里哪里,這些還不是跟著林老弟學的?說到林老弟,真真叫人佩服,不僅掙錢如玩沙子,還擁得美人歸。」陳賀指的是林純鴻與周鳳定親的事情,林純鴻听了也暗暗驚奇陳賀耳目靈敏。

林純鴻說道︰「小弟想和陳老板、付老板合作,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陳賀和付家和一听,暗自警覺,陳賀問道︰「不知林老弟想如何合作?」

林純鴻直接說道︰「我想和兩位商量個木材銷售最低價,再商量一下每家一個月能伐多少木。」

陳賀和付家和一听,心里得意非常,這林純鴻果然撐不住了,現在求到自己身上了。付家和下意識的就要拒絕,結果被林純鴻堵住,林純鴻說道︰「兩位先別忙著拒絕,先听听小弟說說合作的好處。」

「林老弟請說,我們洗耳恭听。」

「先就是定最低價。現在木材售賣相當混亂,一根三尺徑的上等楠木,現在只賣十兩銀子,大伙一看,木材正在下跌,一直等著跌得更厲害,本來想買木頭的,結果就不買了。我們定個最低價,當然要比現在高,大伙瞧著木材價格又上去了,就會繼續購買。這樣就會改變現在木材賣不出去的局面。」

陳賀和付家和暗自點頭,心里想如果我們吃不下你,當然會這樣干,但現在眼見著你死定了,肯定吃定你了,誰還和你商討什麼最低價?

林純鴻接著說道︰「至于規定每家一個月伐多少木,則需要根據目前湖廣能夠售賣多少木材而定。定了之後,就可以避免木材一時售賣不出,價格也就穩定了,對我們而言,就可以避免大的風險。至于我們各佔多少份額,這個可以商議。」

「這兩條倒是個法子,林老弟著實讓人佩服,能想得這麼遠,但林老弟也要看到我們的困難,我和付老板也是家大業大的,如果限制伐木量的話,我們一大家子如何養活?」陳賀早就和付家和通了氣,定了基調,現在便表態了。

林純鴻一听,心里涼了半截,本來他想和陳賀二人達成協議,避免兩敗俱傷,哪想到二人根本就不想談,非要斗個你死我活。小戴子听了他們的推月兌之詞,便生氣道︰「你們非要這樣斗下去,到時候你們可千萬別後悔!」

陳賀哈哈大笑,道︰「林老弟,一個月的支出就將近兩萬兩銀子,木材賣不出去,到底死的是誰,這不很清楚嗎?」

林純鴻大吃一驚,和鄭天成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暗自揣摩到底誰把自己的底給泄露出去了?

陳賀和付家和見了林純鴻等人的臉色,冷笑道︰「林老弟,我們這里正缺人,混不下去了,我們給你保留一個總管的位置,咱們後會有期!」說完便扔下林純鴻等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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