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獅山下,月白風清樓黛獅亭。
田楚產一行正站在亭中,遙望著成為一片瓦礫的三斗坪。只見田楚產臉色紅潤,眉宇舒展,輕松之色盡顯于臉上。
田玄隨侍,此時豪情滿懷,放言道︰「捅開了那層紙,才發現邦泰虛弱無比,林純鴻也是那繡花枕頭嘛!」
田楚產搖了搖頭,「小看林純鴻就要付出代價,你以為林純鴻在北方的戰績都是吹出來的?幸好林純鴻現在不在枝江,嘿嘿,就憑周望?哼!周望篤定咱們過不了清江,咱們就渡過清江給他看看!一月之內,嗯,只需要一個月,就大局已定,任憑他林純鴻如何蹦跳,終究是朝廷的反賊!」
「一個月?這個……」田玄心中無底,滿臉疑惑之色,「湖廣巡撫和朝廷那邊我們有把握麼?」
田楚產冷笑道︰「不需要他們支持我們,只需要他們懷疑林純鴻居心叵測即可!」
田玄不解,正待繼續問,結果卻被急報聲打斷︰「啟稟宣撫使,田將軍勢如破竹,已經進入五峰石寶境內,田將軍詢問如何處置董海川的族人。」
田楚產不接傳令兵的話,轉頭對田玄笑道︰「看看,機會不就來了麼?」
說完拉長了臉,眼楮里露出狠戾之色,幾乎一字一句的喝道︰「全……部……屠……光,一個也……不留!」
田玄大驚,「爹……」
田楚產揮手打斷田玄的話,繼續對傳令兵喝道︰「傳令田楚雲,屠光五峰石寶後,立即清剿神衛營!」
傳令兵接令後,如一陣煙一般快步而去。
田玄面露不忍之色,恨不得一把抓住傳令兵,「爹,屠光了五峰石寶,兒子擔心其他土司兔死狐悲啊。一旦他們作亂,咱們就再無翻盤的機會了!」
田楚產面露贊賞之色,道︰「你心存仁念,我感到十分欣慰。要不是容美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為父也不會出此下策。你想想看,董海川在宜都听聞族人被殺光了會有什麼反應?你再想想,唐暉或者是朝廷听聞咱們屠光了五峰石寶,會有什麼反應?」
田玄低頭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遲疑道︰「只是這有違天和,即便這次逃過一劫,但咱們失了民心,以後……」
「不解決林純鴻的威脅,哪還有以後?本來咱們有機會不這樣做的,當初,要是你在三斗坪捉住了月白風清樓的細作,人證就有了,往唐暉那里一送,咱們還用得著這樣麼?」
田玄面露羞愧之色,囁嚅道︰「兒子……」
田楚產揮了揮手,道︰「非你之錯,只怪月白風清樓的那個賤人反應太快,還有那石柱的張鳳儀恰好在三斗坪。邦泰盡是一些奸猾之輩,對秦柱國耍這種小聰明,估計會適得其反呢……還有那周望,居然想跟咱們比翻山越嶺,這次定要讓神衛營骨頭渣也不剩……哈哈……」
田楚產得意的笑聲回蕩在山谷間,顯得特別的陰森恐怖,更為恐怖的是他親口所下的屠殺令!
隨著田楚產的命令抵達田楚雲軍中,大規模屠殺立即開始。一群群老幼婦孺被武裝到牙齒的甲士驅趕到山谷,隨著田楚雲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整個山谷間尖叫聲、哀嚎聲、求救聲不絕于耳,最終,一切都安靜下來,幾千手無寸鐵的百姓橫七豎八的躺在山谷中,一雙雙眼楮兀自瞪得圓圓的,似乎在控訴著人間的苦難!
天地為之慟哭,日月為之變色……
宜都縣隸屬于夷陵州,上鎖巴楚山地,下引江漢平原,由清江和長江環抱,素有楚蜀咽喉之稱。大明開國二百多年來,宜都縣承平無事,軍備、城防極為薄弱,當董海川抵達宜都城下,幾無抵擋,順利入城。
董海川受周望之命,嚴禁部下燒殺搶掠,但是,董海川對部下的掌控遠遠還未達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小規模的燒殺搶掠屢禁不止。並且,宜都縣城的地痞流氓興奮無比,紛紛打著容美宣撫司的旗號搶掠殺人,這一切導致宜都城內紛亂無比,老百姓陷于水深火熱之中,興起了大規模逃亡的狂潮。僅僅五天之內,就有超過三分之二的老百姓離開了宜都城,現在城內十室九空,一片衰敗之色。
董海川絕非什麼善類,對這一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大部分金銀流入了他的腰包,宜都縣最美的女子進入了他的懷抱。
雖然邦泰滿口承諾保證五峰石寶長官司的安全,但董海川總是覺得隱隱不安。隨著戰況越來越不利,董海川這種不安越來越強烈。于是,董海川佔領宜都城後,立即請求邦泰派遣船只運送族人過清江。然而,五天之內能遷出多少人?將近一半的族人留在了長官司境內。
這日,董海川正在溫柔鄉中胡天胡地時,接到了族人被屠殺一空的噩耗。
董海川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從床上一躍而起,哭倒于地,哀嚎不已︰「狗日的田楚產……老子要殺你全家……」
董海川氣郁于胸,眼楮里似乎要噴出火來,搶過牆上掛的一把斬馬刀,狠狠的往床柱上砍去,斬馬刀乃邦泰的禮物,果然是鋒利異常,削鐵如泥,奢侈豪華的紅木架子床轟然坍塌,里面傳來一個女子的驚呼聲。
董海川猶不解恨,雙手緊握斬馬刀,往臥榻之側的梳妝台砍去,稀里嘩啦的一陣響,梳妝台成了一堆廢墟!
「狗日的邦泰,說話如放屁,還老子族人命來!黎中這個狗東西,害老子好苦……黎中呢,快給老子叫黎中!」
……
當黎叔趕至董海川住所時,董海川已經扔掉了斬馬刀,坐在地上,眼珠一轉不轉,呆呆的瞅著廢墟。
見到黎叔之後,董海川的火氣騰地升起,一把從地上彈跳而起,沖至黎叔面前,側過龐大的身軀,舉起右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的向黎叔的臉扇去!
「騙老子!害老子族滅,老子跟你拼了……」
「啪……」黎叔猝不及防,被董海川抽的連退三步,方才止住腳步。
黎叔右手捂著臉,滿眼怨毒的看著董海川,「呸」的一聲,一口鮮血夾雜著兩顆牙齒往董海川臉上飛去。
董海川反應敏捷,略微側頭,躲過了襲擊。
黎叔伸出左手食指指著董海川,咬牙切齒罵道︰「懦夫!豎子不足與謀!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要不是你提前出兵,會有今日之禍?」
董海川全身的力氣似乎瞬時被抽空,搖晃了幾下,一坐倒在地,雙手捂頭,痛哭失聲︰「完了……一切都完了……都是我害了族人……」
黎叔愕然,沒想到董海川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會痛哭。
黎叔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攝住對董海川的厭惡,冷冷道︰「冤有頭債有主,只有懦夫才會遷怒于人!田楚產干這等人神共怒之事,只要心里稍稍有點良心,無不以啖其肉、飲其血為快!如果董司主還有點骨氣,就應該找田楚產報仇!」
董海川松開雙手,抬頭看向黎叔,黑臉龐上兀自掛著淚珠,如同一個孩子般喃喃道︰「對,應該去報仇!」
說完,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狂吼道︰「來人!擂鼓聚將!」
黎叔大驚,如果董海川掉頭進攻田楚產,豈不是打亂了邦泰的整個計劃?黎叔不顧臉上的劇痛,慌忙道︰「董司主,田楚產擁兵三萬余,兵甲精銳,三千余人豈是對手?」
董海川圓睜雙眼,大喝道︰「就是拼到只剩一人,老子也要找田楚產報仇!」
「董司主,在下有一計,既能置田楚產于死地,又能保證司主的三千余壯丁絲毫無損!」
「說!」
「不如司主按原計劃渡過長江,揮師攻打夷陵城,這就坐實了田楚產叛變的事實,林將軍率領大批人馬已經抵達襄陽,朝廷也會派出大批兵馬圍剿田楚產,司主只要屯兵于夷陵城下,就可以坐看田楚產族滅!」
董海川緊緊的盯著黎叔,恨聲道︰「到現在了,你還在想利用我!當初,起兵時,所有壯丁只知道奉了田楚產的命令!現在族人冤死,你以為兒郎們還會忘記一切,去攻打夷陵麼?」
黎叔心里不停的叫苦,「這……」
「除了耍一些陰謀詭計,連最起碼的戰陣經驗都沒有!你以為壯丁都是木頭人,你要他們打哪里就打哪里?」
「現在只有謊稱田楚產為了徹底霸佔我五峰石寶,趁我出兵時,殺光了所有族人,方有一線生機找田楚產報仇!」
黎叔啞然無語,從常理判斷,董海川說的是事實,但是這個事實讓邦泰無法接受。黎叔無法,只好迅速向軍情司匯報董海川的計劃。
果然,五峰石寶壯丁听聞族人被屠光後,無不慟哭流涕,紛紛強烈要求董海川立即回師找田楚產報仇。他們被仇恨沖昏了大腦,幾乎已經忘記了懸殊的實力對比。
董海川令壯丁們戴孝,立即整兵出營,浩浩蕩蕩的往清江邊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