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望拒絕了董海川渡過清江的請求,並拋下一句話︰「到夷陵才有船,要想過清江,除非游過去!」
壯丁們望著清江嚎哭不已,滿胸的憤怒無處發泄,紛紛將屠刀對準了宜都縣的老百姓,一時之間,宜都縣血流成河,成了人間地獄。
隔河岩議事廳中,赫然擺著一丈見方的沙盤,沙盤上,青山綠水歷歷在目。這便是整個清江地區的仿真地圖,乃五柳學院博物科所制。
沙盤旁,周望眉頭緊緊皺成一個川字,盯著綠幽幽的清江沉思著。他手里捏著一個木質甲士,放在了宜都,沉思片刻,搖了搖頭,又放在了清江南岸,片刻之後,又搖了搖頭,拿起木人兒,放在手里不停的摩挲著,琢磨著放往何處。
周望現在有點亂,戰局的進展如同一堆亂麻纏繞在他心頭,剪不斷理還亂。
「啟稟都督,田楚義增兵五千,離火燒坪僅僅四十里山路……」
「什麼?總兵力達到了一萬?」周望大驚,手里的木人兒拿捏不穩,直往沙盤墜落下去,恰好落在了隔河岩這個問題,翻了好幾個跟頭,停在了清江中間。
自從周望令李輝忠在隔河岩集中召集弓兵後,李輝忠僅僅花了兩日時間,就在隔河岩集結了將近六千的弓兵。奉周望之命,立即開赴火燒坪。
六千弓兵,抵擋住容美五千精銳甲士都有點勉強,現在田楚義又增兵五千,如何是好?守不住火燒坪,馬連和隔河岩全完了!火燒坪和馬連的礦工本來就不穩,田楚義兵臨礦山後,這些礦工很可能會暴*亂,這將給李輝忠的弓兵造成極大的壓力。
周望手握成拳,不停的敲打著額頭,苦思良策。
「虎嘯營到什麼地方了?」沉思良久,周望突然喝問道。
「啟稟都督,虎嘯營剛到當陽縣,預計四日後趕到隔河岩。」
「四天!李輝忠能守住四天麼?」周望頭痛無比,一坐在了椅子上,不停的用右手扯著胡須。
正當周望茫然不知所措時,急報傳到︰「啟稟大都督,田楚雲集中兵力進攻散入山林的神衛營,神衛營損失慘重,韋指揮使請求立即撤退……」
周望霍地站起,喃喃道︰「神衛營拖不住田楚雲,火燒坪的壓力會更大,亂了,一切全亂了……」
「退吧,退吧,令韋悅翔退到長江邊,坐船到隔河岩來。」
無奈之下,周望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周望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癱坐在椅子上……
……
當林純鴻接到韋悅翔散入山林的消息後,拍案叫苦︰「周都督啊,周都督,這是打的什麼仗啊?不行,我得馬上回枝江!」
陸世明見林純鴻火急燎燎地就要吩咐擂鼓聚將,慌忙提醒道︰「大都督,擅離職守,這可是重罪啊!」
林純鴻臉色炭黑,冷聲道︰「擅離職守是重罪,再不回枝江,我等連立足之處都沒了,孰輕孰重,這不很明顯嗎?」
陸世明不依不饒,勸諫道︰「大都督認為周都督指揮不對,下一紙命令即可,何必冒險回枝江呢?」
「自古以來,還未听說過遠隔千里,遙控戰局的先例。戰場形勢瞬時萬變,哪是一紙命令就能解決的問題?」林純鴻嘆了口氣,「周都督作為戰將,行軍布陣,我等無人能及,可是作為方面之帥,這就……哎……」
陸世明苦笑不已,周望可謂昏招疊出,先是放棄清江弓兵熟悉當地地形的優勢,令他們到隔河岩集結,而後在韋悅翔節節後退後,又令神衛營執行騷擾的任務,放棄了神衛營在陣列上的優勢。陸世明認為,應該令神衛營退入火燒坪結陣而守,令李輝忠的弓兵四處出擊,到處打擊田楚雲和田楚義的精銳甲士,遲滯兩將的進展速度,只要拖到虎嘯營和枝江弓兵抵達火燒坪,整個戰局就將穩定下來,待到主力回到清江,田楚產的末日就算來臨。
只不過,僅僅靠虎嘯營、神衛營及枝江弓兵,能守住火燒坪麼?
陸世明大感躊躇,忍不住問道︰「如果是大都督,會如何做?」
林純鴻指著輿圖上的長江道︰「田楚產大部兵力東進和南下,而長江邊兵力空虛,只需要將神衛營用船運至三斗坪,進兵田楚產的老巢,田楚產非撤兵救援不可!李輝忠的弓兵沿途暗襲,非讓田楚產月兌下一層皮不可!」
陸世明沉思片刻,旋即拍掌笑道︰「神衛營精于戰陣,弓兵遍布密林善于暗襲,咱邦泰又控制著清江和長江的水道,這些不用起來,太可惜了!所謂的戰爭,無非是揚己之長,制敵之短!」
陸世明的馬屁拍得隱蔽,讓林純鴻心里大為受用。不過,林純鴻可沒有失去清醒的頭腦。他搖了搖頭,苦笑道︰「不過這得做好放棄火燒坪、馬連和隔河岩的準備,周都督舍不得這些壇壇罐罐,下不了這樣的決斷……」
兩人正說著,一份急報送到,林純鴻拆開一看,忍不住大罵道︰「田楚產好狠毒的心!周都督糊涂,董海川的三千哀兵被白白浪費了……這關節,還管什麼進攻夷陵啊!」
說完,將急報扔在陸世明手中。陸世明接過一看,大驚失色︰「不僅浪費了三千哀兵,還有可能傷及自身,董海川很可能倒戈相向!」
林純鴻心中悶極,一拳砸在輿圖上,「周都督啊!周都督……」
林純鴻後悔不已,早知今日,就應該盡早在枝江建立完善的參謀制度。有參軍司在,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這樣的被動局面。
在北方剿匪年余,林純鴻充分享受到參謀制度的好處。當初,自己率部離開荊州時,帶走了參軍司的幾個好苗子,後來,又搜羅到陸世明這個杰出的參謀,慢慢的建立了完善的參謀制度。林純鴻甚至認為,自己能在北方連戰連勝,與參軍司在旁擬定作戰計劃、查漏補缺有莫大的關系。
而枝江的參軍可謂先天不足,不僅缺乏優秀的苗子,也沒有多少經歷過實戰的人才,更何況,周望對參軍根本不重視,還習慣于以前在大明軍隊中的老一套。
林純鴻嘆了口氣,頹然道︰「還是戰線拉得太長,咱們的實力不足以支撐兩個戰場!」
陸世明正待接話,卻被傳令兵的報告聲打斷︰湖廣巡撫唐暉召見林純鴻,令他立即前往襄陽府。
陸世明皺眉道︰「據京師的消息,賊寇竄入鄖陽,聖上大為不滿,嚴旨斥責唐暉。唐暉不得已,方才至襄陽督戰,這次召見大都督,到底有何事呢?」
林純鴻沉吟片刻,道︰「無非是打田楚產還是打賊寇的問題!」
陸世明不解,滿臉疑惑之色,「唐暉想讓大都督掃滅鄖陽的賊寇,直接下令即可,用得著召見大都督麼?」
林純鴻冷笑道︰「這個老狐狸面臨兩難之境呢!湖廣承平日久,精銳之兵不過三千余人,都是當年奢安之亂後余留下來的,唐暉當然希望我們全力對付鄖陽之賊。但是,如果唐暉放任容美叛亂下去,不僅朝廷震怒,而且還違背了瞿式耜交聯荊州軍的計劃!」
要說,林純鴻在枝江和清江沿岸的所作所為,無論如何也瞞不住高斗樞和唐暉。高斗樞內心有自己的小九九,一直沒有到處宣揚。而唐暉乃東林余脈,與錢謙益、瞿式耜來往密切,對瞿式耜的打算一清二楚,當然不會舍棄東林的利益到處胡亂說話。這次容美一事,唐暉這個老狐狸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蹺,大感為難,不知是該派林純鴻全力剿匪還是馬上回清江鎮壓田楚產。
陸世明不知唐暉的背景,對林純鴻的話听得雲里霧里,當下問道︰「如果唐暉令大都督鎮壓叛亂,當然一切都好,如果唐暉令大都督進兵鄖陽呢?」
「這個……」林純鴻沉吟不語,良久,方繼續說道︰「鄖陽境內山多民少,百姓貧瘠,賊寇無法獲取足夠的糧草,再加上盧象升的天雄軍趕到,賊寇絕不可能在鄖陽久呆,我估計,賊寇中一路很有可能經保康南下,威脅夷陵!」
陸世明滿眼不信之色,他認同林純鴻關于賊寇離開鄖陽的判斷,但是對賊寇會威脅夷陵感到不可思議。他哪里知道,林純鴻隱隱約約記得張獻忠這次是通過長江三峽入川東的。
林純鴻神神秘秘的笑了笑,一言不發。他知道,這樣的事情說不清楚,與其費盡心思找理由,還不如弄得神神秘秘。畢竟,這個時代的人都相信世上有能掐會算的能人異士。
陸世明瞪著雙眼,腦子里突然想起了林純鴻關于玄默、王樸中詐降之計的判斷。難道林純鴻會算出將來之事?
林純鴻不再糾纏此事,大聲喝令道︰「擂鼓聚將!」
令鼓聲驟然響起,回蕩在樊城上空,林純鴻令陸世明主持軍議,通報清江局勢,自己率著一隊侍衛,渡過漢江,往襄陽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