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三營抵達清江後,林純鴻的實力明顯增強,用兵的自由度大大提高。在清理董海川後,林純鴻可以選擇在童莊河口登陸,快速直搗黃龍,讓田楚雲和田越失去根基,不戰自亂。也可以選擇迎戰田楚雲,先斷田楚產一指,然後再按部就班的進攻兩河口。
陸世明的參軍司擬定了兩套作戰方案,供林純鴻選擇。
並且,陸世明還詳細分析兩套方案的利弊︰第一套方案快速、干脆,但是如果登陸童莊河口後,如果田楚產抵抗超過半個月,百里洲將遭到田楚產的荼毒,後果堪憂。第二套方案顯得保守,付出的人力物力遠遠超過第一條方案,唯一的優點就是無論戰場出現什麼變數,都不會影響到邦泰的根本。
兩套作戰方案非常詳盡,不僅規定了每個階段每支部隊的任務,還詳細計算了需要供應的後勤補給等等。周望看了之後,長嘆道︰「當初要是有幾個如臂使手的參軍,怎麼可能被動如斯!」
林純鴻最終選擇了第二套方案,在優勢明顯的情況下,他寧願按部就班。這輩子,他干過最驚險的事情莫過于平定馬連、火燒坪的礦工暴、亂,這樣的事情,他一輩子也不願意再遇到。
以正合以奇勝,這是林純鴻的用兵原則。
山路崎嶇,行軍困難,田楚雲苦不堪言。在失去清江和長江兩條航道的通行權之後,整個容美的兵力調動困難重重,有時候,翻越一座山需要花去整整兩日的功夫。更何況,彭新和李輝忠在清江南岸經營已久,田楚雲可謂在敵佔區行軍,需要加倍的小心。
當初,田楚雲輕松渡過清江後,他心里就直打鼓,隱隱有種「風蕭蕭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感覺。出于這種直覺,他在水布埡留下了兩千兵力駐守,試圖為大軍留下一條退路。
緊接著,田楚產在馬連和火燒坪的謀劃被林純鴻輕松破解,他知道,容美最好的戰機已經失去,整個容美恐怕要從戰略進攻轉化成戰略防守。
這個時候,他認為,最好的選擇莫過于收縮兵力,與林純鴻相持,靜待敵變。他對趙立仁的一句話推崇備至︰「林純鴻違規事情甚多,在北方也得罪了不少人,久必生變。」
當然,戰略收縮可不是被動防守,他認為,攻打百里洲也是必須的,但不用派出萬余大軍穿山越嶺,這樣不僅補給困難,行軍速度也慢如龜爬。
他不止一次向田楚產建議,輕兵突進,通過沿途劫掠獲取給養,進攻百里洲,打亂林純鴻的部署。但被田楚產拒絕,田楚產的所有希望都在田楚雲身上,哪容他冒險?
既然田楚產還未從戰略進攻轉化為戰略防守,如此決策,理所當然。這是戰略思路的問題,而不是田楚產比田楚雲笨。
後來,林純鴻在童莊河口登陸的消息傳來,田楚雲憂心如焚。無奈之下,田楚雲變通了田楚產的命令,令主力緩緩前進,而令田楚信率領千余精銳,拋棄一切輜重,偃旗息鼓,往百里洲悄悄的沖去。
當林純鴻率領四營在宜都登陸的消息傳來後,田楚雲心里的一塊石頭算落了地,撫著額頭大叫道︰「萬幸萬幸!」
幕僚不解,問道︰「林純鴻的虎嘯營精銳至極,連田玄的近衛都難以抵敵,估計其他三營也不會弱到哪里去,咱們與林純鴻對陣,勝算並不高,將軍為何大呼萬幸?」
田楚雲黑如鍋底的臉皮跳了跳,苦笑道︰「拖以待變而已!」
幕僚听得糊里糊涂,不再糾纏此事,勸道︰「將軍違抗宣撫使的命令,恐怕凶多吉少!」
一股涼氣陡然從腳底冒出,直讓田楚雲打了個哆嗦,田楚產殺伐果斷,對任何違抗命令的事情嚴懲不貸,恐怕這次也不會放過田楚雲。田楚雲沉默半晌,道︰「舍我一人,為容美留得一絲元氣,善莫大焉!」
說完,田楚雲立即令主力退兵,至于田楚信的千余輕兵會面臨怎樣的命運,田楚雲根本就顧不上。奇兵麼,就應該有奇兵的自覺,正常情況下,奇兵死得最快。
田楚雲果斷退兵,讓林純鴻佩服不已,他高聲贊道︰「沙場征戰,攻必克,守必堅,可謂名將,但知進退、善謀劃,可謂名帥!這田楚雲居然有名帥的風範!」
陸世明撓了撓奇癢無比的右手,道︰「大都督是不是想招撫田楚雲?」
林純鴻不接陸世明的話,盯著他的右手道︰「此地冬天陰冷,容易長凍瘡,估計陸主事的右手已經中招了!找護理所弄點藥抹抹就沒事了。」
陸世明苦笑道︰「早就抹了,估計是剛到南方,不適應,過了這個冬天就好了。大都督要招撫田楚雲,首先得打敗他,大都督準備追襲還是到水布埡堵住田楚雲的退路?」
「當然是追襲!田楚雲精明睿智,如何會往水布埡這塊死地上撞?再說,清江狹窄,冬季流量變小,田楚雲費點功夫,渡江當不難。哎,以前高估了水師的作用,看來在這等小河里,水師發揮的作用有限。」
陸世明大笑道︰「追襲好,但就怕田楚雲壯士斷腕,屬下有一計,如果運氣好,當能一戰擒獲田楚雲!如此這般即可……」
林純鴻大喜,立即令霹靂營至馬連待命,自己親率虎嘯、天武和天策三營往田楚雲退兵的方向緊追而去。
三營將士體力充沛,行軍速度遠遠快過田楚雲,剛至觀客嶺,就咬上了田楚雲的斷後隊伍,一場慘烈的爭戰就此上演。
觀客嶺乃一斜坡,斜坡上崎嶇不平,長著一些灌木,極難通行,斜坡底部,稍稍平坦,大軍要通過觀客嶺,必須從底部通過。田楚雲的千余士兵就在距離底部三百步的地方列陣,靜待林純鴻仰攻。
林純鴻騎在一匹矮小粗壯的雲南馬上,細細的觀察著敵陣,由于雲南馬太矮,他不得不努力伸長脖子,擴大視野。當探驢們源源不斷地送回敵軍的情報,林純鴻越來越喜歡這些比驢大不了多少的馬,並且親自挑選一匹作為自己在山地里的坐騎。
本來他準備挑選一匹稍稍高壯的雲南馬,卻被馬夫阻止。在山地里,矮小意味著重心低,在崎嶇的山路上跑得更為平穩。
待三營稍稍列隊之後,林純鴻揚起馬鞭,厲聲令道︰「周世亮,率天策營自敵陣正面和左翼攻擊,注意隊形不要太密集!」
「諾!」周世亮絲毫不考慮任務的難度,欣然接令。
旁邊的狄威眼皮跳了跳,疑惑的看著林純鴻,見周世亮已經接令,也不多說,轉身隨周世亮而去。
林純鴻繼續令道︰「李光祖,率天武營警戒,隨時準備接應天策營!」
「諾!」李光祖接令而去。
「咚咚咚……」一聲緊似一聲的戰鼓聲驟然響起,天策營分成兩部,成散兵陣列,緩緩向斜坡上逼去。
將士們貓著腰,跨過亂石,一步步的向敵陣靠近。
三百步……二百步……戰鼓陡然變幻了節奏,沖鋒的將士們爆發出猛烈的吶喊聲,猶如山地里奔跑的野狼一般,飛躍腳下的小塊怪石,踐踏著一叢叢的灌木,突然加速向敵陣沖去。其靈活和敏捷讓人不敢相信,他們負重超過三十斤。
「殺啊……」震天響的吶喊聲並未嚇倒劉夢雄的千余精銳,他們的眼楮里露出嗜血的光芒,期待著斜坡下的敵人盡快沖到弓箭射程內。
一支支箭從箭壺中取出,搭在了弓弦上,射手們眯縫右眼,尋找著各自的目標,箭頭不停的隨著目標緩緩移動。
近了,近了,堪堪距離一百步,低級軍官的吼叫聲驟然響起︰「放箭!」
一百步!劉夢雄的弓箭手居高臨下,他們有資格在一百步外獵殺沖鋒的勇士!
「咻……咻……」尖銳的破空聲不絕于耳,弓箭漫天飛舞,如同一團黑雲一般,遮天蔽日。
「鐺……」箭頭踫到了堅固的板甲,發出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天策營的將士們埋著頭,盡力的縮小著目標面,避免招惹更多的弓箭。雖然板甲擋住了弓箭,但巨大的沖擊力使得勇士們的內心翻江倒海,沖擊的速度慢慢降下來。
「啊……」,哀嚎聲不可避免的響起,一些勇士的面部中了箭,歪倒在地,往斜坡下面滾去。旁邊的勇士對此不管不顧,戰場上,容不得他們分心,他們關注的焦點永遠在前面。
越來越近了,僅僅五十步!
板甲擋住了弓箭透入身體,卻化解不了猛烈的沖擊力,勇士們立不住腳步,被飛馳而來的弓箭帶倒在地,發出一陣陣的悶哼聲,顯然是內髒受不了沖擊,需要靜臥片刻,才能恢復作戰能力。
五十步轉瞬而至,他們鼓起全身的力氣,力圖在最短的時間內沖到敵人面前。他們相信,只要與敵人接敵近戰,沒有人能夠擋得住天策營!
「扔石頭!」劉夢雄的吼叫聲響起,旁邊的長槍手和刀盾手紛紛撿起地上的巨石,卯足了勁往斜坡下扔去,巨石咕嚕著往下滾動,讓一往無前的天策營將士們心里陡然一寒,紛紛騰挪閃避,哪里還有功夫往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