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明 第四卷 拓荒 第五十五章 一佛一珠以為計(四)

作者 ︰ 喻心

「什麼?準備與東林黨攤牌?」林純鴻的一句話,猶如在平靜的湖面上投入一塊巨石,掀起了滔然大波。尤其是朱之瑜,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手指林純鴻,激動萬分,大聲嚷道︰「大都督,可曾記得當日虎牙之誓!」

林純鴻輕輕撥開眼前的手指,平靜無比,緩緩道︰「東林黨不是朝廷,此事與朝廷無關。東林一脈,不停地往邦泰脖子上套繩子,遲早會勒死我等,與其氣悶,還不如揮刀斬斷繩索!」

朱之瑜大怒,雙臉幾乎扭曲,憤然道︰「斬斷繩索後,大都督的屠刀是不是準備揮向勒繩子的人?」

李崇德的位置就在朱之瑜下首,見朱之瑜手舞足蹈,手指幾乎伸到林純鴻的臉上,連忙將朱之瑜按在椅子上,勸道︰「朱幕使,咱們得讓大都督先把話說完,大都督又未說樹反旗,朱幕使何必如此心急……」

朱之瑜雙手兀自不停地揮舞,听到「反旗」二字,一時急怒攻心,口不擇言︰「大都督!準備和東林黨攤牌是不是得做好兩手準備︰東林黨認可邦泰為盟友,一切都好說,如果東林黨孤注一擲,定要毀滅邦泰,大都督是不是就準備樹反旗了?所以,攤牌與樹反旗有什麼分別?大都督,請听之瑜一句,朝廷遠未失去民心,此時樹反旗,無異于自殺……」

林純鴻見朱之瑜撕鬧不休,嘴里胡言亂語,無任何邏輯可言,一股火氣騰地升起。他突然站起身來,一把從袖子里掏出鹽引契書,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厲聲喝道︰「朱幕使,夠啦!我要是想造反,還花十二萬兩銀子買鹽引干什麼!」

隨著林純鴻的手掌拍在桌子上,桌子發出砰地一聲巨響,上面的茶杯和盤子也叮叮當當地亂跳。閣幕使們嚇了一跳,紛紛站起身來,圍攏在林純鴻和朱之瑜身邊,惟恐二人發生肢體沖突。

朱之瑜也嚇了一跳,稍稍冷靜了點,鼻子里兀自喘著粗氣。自從荊州軍厘定軍餃和軍職後,他日夜擔憂邦泰滑向造反的深淵,現在一听到攤牌,幾乎失去了理智。

林純鴻從桌上拿起鹽引,嘴巴鼻子幾乎被氣歪,怒道︰「為這勞什子,我費了多少口舌才說服郭幕使和彭總管?邦泰的銀子難道多得花不完?難道我就不知道一年節省這十二萬兩銀子?」

一連串的反問讓朱之瑜目瞪口呆,心里頗為後悔,「屬下……」

林純鴻根本不給朱之瑜說話的機會,繼續發泄他的憤怒︰「僅吃鹽一項,養活了多少蛀蟲,鹽商豪富,難道我就不知道他們盤剝的是民脂民膏?這點,我忍了!還不是因為朝廷需要鹽稅?東林黨和復社又是什麼好東西?你們看看,東林黨和復社的大佬們哪個不與奸商土豪勾結?為一己之私利,置生民于水深火熱之中,我遲早要把東林黨和復社扔到歷史的垃圾堆里!」

說完,林純鴻頹然坐在椅子上,盯著眼前的鹽引發呆。

整個大廳陷入到死一般的沉靜之中,閣幕使們面面相覷,怔怔地不發一言。

半晌,朱之瑜站起身來,向林純鴻鞠躬道︰「屬下一時心急,口不擇言,還望大都督見諒。」

林純鴻揮手道︰「朱幕使擔心什麼,我心里明白著。這點你放心好了,說句不該說的話,如果有一天,我真豎起了反旗,絕不是因為我想樹反旗,而是因為現實逼著我樹反旗。朱幕使記住一句話,任何言語都不能改變我的觀點,唯一能改變我觀點的只有事實!」

「邦泰能發展到今天,最關鍵的是,堅持了因利勢導的原則!東林黨後繼無人,無論是瞿式耜或者侯恂,對權力和實力都有清醒的頭腦,見我邦泰實力雄厚,巴結還來不及,如何會孤注一擲?」

朱之瑜低頭沉思半晌,問道︰「不知大都督準備如何與東林黨攤牌?五日後,瞿式耜也該到荊州了。」

林純鴻冷笑道︰「展示肌肉而已,還能有什麼?要讓瞿式耜認識到,邦泰絕不是惟命是從的下屬,而是平起平坐的盟友!東林黨要麼積極融入邦泰,要麼就離我們遠遠的,別老拿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來煩我們!」

緊張的氣氛終于得到了緩解,眾人議論紛紛,對如何展示肌肉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有朱之瑜還在隱隱擔憂︰「萬一東林黨孤注一擲,邦泰豈不是成了朝廷的反賊?」

朱之瑜將此慮深深地埋在心底,還不停地安慰自己︰「瞿式耜心思縝密,從不走極端,當不會選擇可怕的孤注一擲……」

……

當林純鴻和閣幕使們的嘴中不停地冒出「瞿式耜」三字時,瞿式耜的腦海中也滿是林純鴻的身影。

在收到陳奇瑜的書信後,瞿式耜大為光火,他實在想不到,沈文麟和嚴介和兩個重量級的把柄居然鎮不住林純鴻!直覺告訴他,林純鴻將在倔傲不遜的路上越走越遠,有朝一日,甚至反噬東林黨也不是不可能。

上次在順德,荊州軍士卒精銳,兵甲精良,給瞿式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且,瞿式耜對林純鴻瞬間拉起兩萬大軍的能力毫不懷疑。並且,獨眼蠍乃林純鴻麾下水師的傳聞,瞿式耜也時有耳聞,他推斷,這個傳聞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如果林純鴻造反,如何是好?

當瞿式耜將此事告知錢謙益後,錢謙益一針見血地指出︰每次拿著林純鴻的痛點去威脅他,只會讓他與東林黨的隔閡越來越深。隨著林純鴻的羽翼越來越豐滿,最終將會與東林黨分道揚鑣。

而且,錢謙益認為,目前林純鴻手握重兵,已然勢大難制,如果林純鴻對東林黨的逼迫心生不滿,起兵造反,于朝廷于東林黨將是莫大的浩劫;應對林純鴻,絕不能繼續走威脅的老路,應該從錢糧和軍械上下功夫,著眼長遠布局。

對錢謙益的話,瞿式耜深以為然。師徒二人密謀數日後,瞿式耜終于踏上了旅途,逆著長江往荊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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