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笑瞅著玉風臨風的身影﹐倒也有幾分西京玄王的風采﹐年紀顯然比他大上十歲有余﹐可眉宇間的稚女敕卻又這般明顯﹐與世家子弟的成長軌跡如出一轍。
「難怪遠遠感覺到氣勢非凡﹐原來是十殿下﹐失禮了。」
看著這長相不俗只是有些匪氣的大男孩毫無誠意地欠身行禮﹐池鄱鄢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玄王府可沒人敢跟他這麼說話﹐眼角瞅了一下肩頭﹐白色肩勳更是府中罕見﹐便知是今晚的客人﹐他今夜並未出席宴會﹐並不知道折花笑引動的軒然大波。
「你是何人﹖在此何為﹖」
「等人。」折花笑反手指了指屋內。
「詩師﹖我府女人與你何關﹖」
看著池鄱鄢的神色﹐折花笑琢磨一絲端倪﹐瞅了一眼屋內﹐笑著反問﹕「難道殿下不知道她要出府了﹖」
「出……出甚麼府﹖我怎麼不知道﹖」池鄱鄢大驚失色﹐失態地大聲驚呼﹐把里里外外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再瞧不出十殿下對詩師的情意就是瞎子了﹐折花笑搔搔腦袋﹐貪花﹐意圖不詭的好辦﹐這動真情的卻是個大麻煩﹐這種深宅大院的貴少只怕還不清楚詩師背後所牽動的利益和危險﹐西京玄王把詩師安置在這里雖有愛護之意﹐也有牽制玄皇之嫌﹐現在不過是禍水外引罷了。
「詩妹﹐詩妹﹐請出來說話﹐我是鄱鄢﹗」池鄱鄢再也顧不得儀態﹐忘情地大聲呼喚。
隨從們不敢阻攔﹐只能垂手靜候著。
折花笑也不阻止﹐閑人似的依然門邊看戲﹐倒是小淺扯了扯他的衣角﹐又頻施了個眼角。
折花笑小聲笑道﹕「急甚麼﹐我又不是來爭風吃醋的﹐若西京玄王願意留人﹐哪有我這檔子事﹐分明就下驅人避禍之道﹐十殿下倒是一表人才﹐可惜他爹不敢拿一家的性命陪著他玩這種游戲。」
叫聲響亮﹐詩師很快便走了出來﹐把池鄱鄢弄得十分歡喜﹐可迎接他的卻是一張冷臉﹐他滿月復的話硬生生塞了回去。
「詩師今日便要出府﹐就此告別﹐殿下珍重。」詩師盈盈一福﹐只是口氣頗冷﹐隱隱有拒人千里之意。
池鄱鄢一听心就涼了﹐急得如同火上的螞蟻﹐口舌不清地叫道﹕「不不﹐誰也不能讓你離開﹐誰也不行﹗」
「殿下說笑了﹐這是王爺的安排﹐更何況……」詩師睨了一眼折花笑﹐平靜地道﹕「詩師已是他人之婢﹐自然要走。」
「我﹐我去找父王﹐我讓他收回命令﹗」池鄱鄢急滿頭大汗。
這種灑狗血的苦情戲﹐這輩子倒真是第一回遇上﹐折花笑看得有些瞠目結舌﹐這位殿下倒是其情可憫﹐只可惜連人心看不懂。
這邊正鬧得不可開交之時﹐一名王府執事突然出現了﹐看到這陣仗也是一愣。
池鄱鄢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問道﹕「李肅﹐快告訴我﹐父王真要詩師離府嗎﹖」
「殿下﹐王爺不是吩咐過﹐不許殿下來此﹐殿下怎麼忘了﹐若傳到王爺耳中﹐又要禁足了。」
李肅四兩撥千斤﹐一下子把池鄱鄢給壓住了﹐接著走到折花笑面前﹐看了他一眼﹐身子一正﹐一本正經地道﹕「王爺有令﹐請客人今夜留宿於此﹐還有些事要吩咐﹐明日見了面再離去不遲。」
詩師听了便是真放心了。
池鄱鄢面如死灰﹐顫抖著身子歪在隨從們的手臂間﹐如同一只弱不驚風的病雀﹐絲毫看不出王子的風範。
「王爺有令﹐自然不敢不從﹐只是……我這妹子的爺爺正是垂危之際﹐隨時故去﹐這要是耽擱一夜……」
听到他的第一反應竟是這句﹐小淺心里涌入一股暖流﹐臉頰泛起了甜絲絲的微笑﹐嘴上卻道﹕「哥哥不必擔心﹐來之前已經把爺爺托付給了其他幾位爺爺﹐這幾日狀況倒是不錯﹐應該沒事。」
折花笑朝他一笑﹐也就不再推辭了。
池鄱鄢那一邊一概瞠目結舌﹐從來沒有男人夜宿詩師的院子﹐以玄王之令﹐男人都不許進來﹐他也是抗命而來﹐沒想到竟會是這種狀況﹐頓時不干了﹐可剛叫一嗓子﹐院門又走來一撥人﹐為的是一位雍容華貴的美婦﹐眉尖眼角與池鄱鄢有幾分相似之處。
美婦現身﹐池鄱鄢頓時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縮在了一邊。隨從和李肅則都忙著行禮。
「王妃。」
王妃瞥了詩師一眼﹐冰冷冷地道﹕「自從你來了﹐這一府上下都被鬧得神魂顛倒﹐偏王爺護著﹐誰勸也不听﹐這回是終於肯送你走了﹐既是如此﹐臨走就不要再擺弄事非了﹐鄱鄢天資聰明﹐前程遠大﹐我可不能毀在你的手里。」
詩師仿佛著慣了這種刻薄之言﹐臉色雖然慘白卻還能挺著﹐也不答話﹐盈盈一福算是回應﹐不過眼神閃過的淒色全落在了折花笑的眼中﹐由此可見這三年的王府生活怕是苦不堪言﹐心里忍不住憐惜起來。
他瞅著王妃淡淡一笑﹕「王妃﹐還是管好自己的兒子才是﹐一個殿下跑到別家女人院里呼天搶地﹐成何體統﹗」
「你是甚麼東西﹐敢這麼跟我說話﹗」王妃怒色一指﹐尖銳的手甲幾乎觸到了折花笑的眼楮。
「我自然不是甚麼東西﹐不過您的兒子怕是比我強不了多少﹐居然跑來勾搭我的女人﹐王妃您還不讓我說話﹐若大的西京玄王竟如此太霸道嗎﹖」折花笑輕舒猿臂﹐把詩師攬入臂彎。
詩師身子一僵﹐仰頭看了看折花笑﹐清澈的眼波讓她漸漸地放松下來。
「何苦為我與王妃交惡﹖」詩師既是感動又是不安﹐低低地道。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眼楮一凸。
「是你﹗」王妃母子同聲驚呼﹐只是表情截然不同。
折花笑突然端起架子﹐大刺刺往門前一橫﹐傲然道﹕「小爺的身份怕是你們都知道了﹐這件事是我和玄王之間的私事﹐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希望您和殿下離遠一點的好。」
「不﹗」
「殿下﹐我倒是感動您的情義﹐只是您只怕到現在還沒有明白……」折花笑拍了拍詩師的香肩﹐「若大一個太遙﹐任憑誰家娶了她﹐都會與詩家是一個下場﹐如果沒有與玄皇一戰的勇氣﹐接近她就等於把自己送到玄皇的屠刀之下﹐我孤家寡人一個﹐生死無懼﹐玄王大人才點中了我。」
不但王妃﹐連帶那些隨從們都騰騰地倒退了好幾步﹐少年的聲音仿佛一把屠刀抵住了他們的咽喉﹐隨時都會抹過。
「走﹐立即給我走﹐永遠都不許再見這個……女人。」王妃看著折花笑還是有些悚﹐越說越沒大信心﹐說完最後一個字拖著兒子轉身就走。
目送著人影惶恐不安地逃離﹐折花笑忍不住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你說的都是真的﹖」詩師呆呆地看著折花笑﹐她自己並不知道情勢竟是如此險惡。
「看來你還蒙在鼓里啊﹗」
折花笑猶豫了一番﹐拉著她坐在了廊下的石凳上﹐細細地將她的處境分析了一遍。
詩師越听越是心驚肉跳﹐淚花也止不住地往外淌﹐手絹也浸透了。
望著滿苑花朵﹐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沒想到家族之滅竟是為了父親強大的實力和新開創的功法﹐難怪之前那麼多人叫著嚷著要娶我﹐可真正敢說出口的竟無一人﹐玄皇之威乃至於斯﹗」
回眸凝望著折花笑﹐此時再細細品味這個大男孩的一言一行﹐竟是如此的可敬可嘆又可愛﹐在太遙國與玄皇為敵﹐便是與整個國度為敵﹐折花笑的氣概又讓她欽佩無比﹐更可敬的是折花笑所圖並不是她的美色﹐而僅僅是西京玄王強加在他身上的「責任」二字。
只為這兩個字﹐甘冒著生命危險﹐甘與一國為敵﹐若大一個西京城﹐若大一個太遙國﹐只怕再無第二人有如此胸襟﹐如此氣概﹐「大丈夫」三字當之無愧。
「賤妾願以薄柳之姿終生侍奉主人。」詩師緩緩跪在了折花笑面前。
「別﹗」折花笑嚇了一大跳﹐連忙扶起詩師﹐「我可真不是為這個﹐說實在﹐能活到今天已經不容易了﹐我沒甚麼奢望﹐身邊的人幸福便好﹐小淺如此﹐你也是如此﹐離了這里﹐你愛干甚麼就干甚麼去。」
詩師竟已泣不成聲﹐在小淺的摻扶下進了屋子。
月色清幽﹐花影如憐﹐沐浴在淡淡的花香中﹐自然心怡神安。
折花笑在庭院矗立了許久﹐這下可真是豁出去了﹐從隱伏的小人物﹐到與玄皇對抗的硬漢﹐需要做出的改變太多太多了。
「成名實在是件麻煩事啊﹗」
他搖搖頭﹐抬腿走入了屋子。
※※※
詩師所住的內屋頗大﹐卻極是素淨﹐幾乎沒甚麼擺設﹐竟如清貧人家的宅子一樣﹐唯一可觀的只有那半圈的書架﹐整整齊齊擺了半個屋子﹐其中藏書頗巨﹐讓愛書的折花笑又驚又喜。
詩師已經平復下來﹐看到折花笑有些不好意思﹐臉色緋紅﹐別有一番楚楚之色。
「喝茶﹗」
看著這樣一個清冷的屋子﹐似乎比山林野地的感覺還要差﹐折花笑都自問未必能受得住﹐詩師小小年紀居然在這里呆了三年﹐那份堅韌著實讓人敬佩。
「以後要讓自己高興點。」
「知道了。」詩師澀然一笑。
折花笑推開窗戶﹐花香瞬間侵佔整個房間﹐清冷的屋子變成了一座花宮﹐那份清幽正好襯托出了花的雅靜﹐「花前月色……嘿﹗若能把這里搬到唐州去就好了。」
「想不到你倒是個知音。」
「知音倒也配不上﹐只是姑娘惜花之名整個西京都知道﹐能守在這種屋子里﹐沒有些寄托只怕早瘋了﹐這里只有花和書﹐要猜也不太難。」
折花笑出輕爽的笑聲﹐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只一眼﹐笑聲嘎然而止。
詩師感覺有異﹐急問﹕「怎麼了﹖」
「這本書是﹖」折花笑把書遞到她的面前。
「哦﹐這是《仙文韻府》﹐倒是本怪書﹐普天之下能未必有一人能讀懂它﹐因為它一份仙界遺留文字的記錄書冊﹐並無注釋﹐只是把原文描了上去﹐大概只有真正的仙人才能看懂。」
「仙文啊﹗」
折花笑重重地吐了口氣﹐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因為隨手翻開的那一頁所展示的文字與《誅選》上的文字一模一樣。a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