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了一夜﹐離仙門只有百余里﹐折花笑三人停在山間一處溫泉旁邊小憩。
有予試平帶路﹐自然不能與哲岸同日而語﹐所到之處無所阻攔﹐而且度也快了許多﹐不知是不是經歷了生死境﹐試多平的實力竟大幅提昇﹐在太和道徒中的排位也急劇攀昇﹐若不是折花笑腿部重傷未癒﹐還有詩師這個累贅﹐還能更快一些。
寒風瑟瑟﹐殘葉飄零﹐遠處陰雲密布﹐天黑壓壓的﹐似乎要下雪了。
好在旁邊就在溫泉﹐霧氣蒸騰﹐倒也不覺得寒冷﹐只有詩師久在都市居住﹐沒有野外的經歷﹐哆哆嗦嗦縮成了一團﹐心情卻是極好﹐這樣的經歷平常人根本不可能有﹐面對這眼前這一片雄山﹐心境也似乎寬廣了許多。
「對了﹐那個花折妍是你親妹妹吧﹖」冰雪聰明的她準確地捕捉了真相。
折花笑「嗯」了一聲。
「她沒認出來﹖」
予試平愕然回﹕「這是甚麼話﹐哪有親妹妹不認識哥哥的﹖」
「不奇怪﹐我們分開已經八年多了﹐大家的變化都很大﹐大概……我的變化更大一些﹐所以……也沒甚麼奇怪的。」
折花笑隨手拾起一片枯葉﹐細細地把弄著。
「妹妹是個天才﹐符性十二級﹐天地源能節點更是多達三百余﹐家族衰落百年﹐已經從世家天榜跌到了人榜﹐再也沒有出來支撐怕是要掉榜了﹐有她在﹐家族就還有興盛的一天……以前她是樹頂﹐我是樹根﹐我天天仰頭也未必能看見她﹐圍著她的人太多了﹐就算她要看我﹐怕是也沒有下視的空間……」
听著他碎碎叨叨地說著﹐詩師一言不﹐靜靜地聆听著的訴說﹐那深沉的語調讓她既傷感又擔心﹐心里酸透了。
「那你怎麼會……」
「我是灰肩啊﹐灰肩的意義只有灰肩自己明白﹐在家里只能丟人現眼﹐連外客來了也要躲起來﹐整個鎮子大概沒有幾個知道我的存在……妹妹被確認了天賦那天﹐大家都怕家里有個灰肩敗壞影響她的前程﹐就把我流放到狼山域去了……」
「啊!」詩師又是一聲驚呼。
她早就知道灰肩﹐也知道折花笑從狼山域來﹐卻從未想過這些意味著甚麼﹐此時才突然驚覺﹐這個大男孩竟是被自己的親人親手流放﹐那是天大的委屈﹐一輩子都不能忘懷傷痛。
就在不久之前﹐他拼著性命救下了間接把自己逼走的妹妹﹐換來的只是腿上傷痕累累﹐這又是怎樣的一種情懷。
她敬!她悲!她怒!她比折花笑更加激動﹐眼中滿是憤慨﹐仿佛是她受了委屈。
「好無情的家族﹐好無情的親人﹐我不喜歡。」
折花笑沒有接話﹐低著頭擺弄著拔起的斷草。
「你現在變強了﹐為甚麼不回去﹖讓他們知道當日的選擇是錯的。」予試平相對平靜﹐盡管不喜歡折花笑所屬家族的選擇﹐但他明白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如今的太和道又何嘗不是如此。
「回不去了。」折花笑極平靜地應道。
「為何﹖他們不讓﹖這就真的過份了!」
「不是他們不讓﹐而是我現在的身份不同了﹐回去便是害人﹐即是害人又何必回去連累他人。」折花笑把斷草一扔﹐目光轉向詩師﹐苦笑著道﹕「我們的處境一樣﹐你因為你父親的功法而被玄皇忌憚﹐我因為天爵榜上的排名為玄皇盯死﹐若我只是一人﹐也只是一人之難﹐若回去必將禍水引回﹐到時候一族上下都得跟著受連累﹐家族就真的完了。」
「天﹐天爵榜!」予試平眼珠子一凸。
「說來還是大哥的功勞﹐那一役破了生死境﹐我竟修練有成了﹐一下子竄到了天爵榜上﹐所以大哥別再叫我恩公﹐我也是佔了便宜的。」
「三四十年的命﹐這哪叫佔便宜﹐再說﹐這是上天對你的義舉的回報﹐若非如此﹐我真要咒罵老天不公了。」予試平臉色一板﹐隨即又是一笑﹐「不過這樣一來﹐我的心也安樂了﹐天爵榜﹐天爵榜﹐好啊﹐好啊……」
諓予平真摯的聲音讓折花笑非常舒服﹐朝他笑了笑。
「真算起來﹐我才是真正的邪道啊!」
予試平撇撇嘴道﹕「邪道好﹐這年頭﹐自詡正道的都在殺人﹐反倒是我們這些邪道救人﹐甚麼正邪﹐見鬼去吧。」
詩師卻依舊無法釋懷﹐憤憤不平地嘟咕噥著﹕「即便是邪道也不該如此﹐你一直在為他們設想﹐他們甚麼時候為你想過﹖」
「其實這樣也挺好﹐家族已經從世家天榜跌到了人榜﹐再跌下去就要出榜了﹐妹妹如今進了太學﹐日後受了階位﹐家族至少能穩住現時地位。」
詩師噘起了俏嘴﹐咕噥著道﹕「我可沒這麼好脾氣﹐要是誰這麼對我﹐我非恨死他不可。」
「我又不能左右別人思考……當然﹐我也沒那麼偉大﹐只不過現在回去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最多也就泄一通﹐然後又能怎樣呢﹖還不如此刻這般逍遙快活﹐如果不是因為要跑來找個道尊有事﹐我們大概已經在去唐州的路上了﹐那里沒人認識我們﹐想干甚麼都成。」
「妹子﹐這小子心腸太長﹐以後得管管﹐好好管一管﹐不然還得吃大虧。」
予試平弄眼的調笑把詩師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啐了口氣扭過頭去。
「大哥﹐你就別戲弄她了﹐我這只剩四十年壽元的人可不敢害人﹐誰跟了我都是倒了八輩子大霉。」
予試平和詩師都是一愣﹐眼神再次起了變化。
沉默了一陣﹐天空突然揚揚灑灑﹐飄起了碎雪﹐在熱氣蒸騰的溫泉周圍猶為突顯﹐「辛苦一點﹐到仙門再休息吧。」
雖然一夜未眠累極了﹐但予試平和詩師都不忍拒絕﹐默默地再次踏上了旅程。
一路狂奔﹐折花笑的腿傷倒是好多了﹐那些價值連城的奇花異草揮出了強大的力量﹐至少跑起來不疼﹐因此這一程比前面更快﹐不到正午時分﹐他們便已出現在仙門所在的永春台。
※※※
天下諸道﹐各通仙門﹐然而仙門的位置卻非永固﹐藏北嶺﹐走南山﹐躍東海﹐奔西漠﹐各道之人不斷追尋著仙門的位置﹐像太和道這樣的道派更是隨著仙門而走﹐眼下這一批新銳都不是在太遙成長﹐而是十年前仙門移到永春台才6續進入危險的太遙國。
永春台並不高大﹐與周圍的雄山秀峰根本無法相比﹐只是台頂平整﹐面積也不算小﹐因此太和道自從來到此處後便在仙門周圍建起了屋舍﹐形成了一座奇特的山城﹐取名「仙和」。
進入台下便已入了仙和城﹐太和道徒以養境而聞名﹐境與天地合一﹐種植畜牲無不輕而易舉﹐因此吃喝從來都不需要過份擔心﹐而且受了境內的力量和天地之氣的怡養﹐太和道徒的食材都是萬金難覓﹐甚麼也不用只吃便能延年益壽﹐因此太和道徒若非遇上意外﹐大都有四五百年的壽元﹐比玄道更長。
路上折花笑和詩師便已摘了肩勳﹐又有予試平在前開路﹐都以為是新晉的門徒﹐不少人熱情地向他們打招呼﹐臉上絲毫沒有大軍壓境的緊張﹐讓折花笑二人連連稱奇。
沿著環梯攀上永春台﹐一片嶄新的瓦舍呈現在折花笑的面前﹐雖然遠遠不及西京城的宏大與輝煌﹐卻透盡了古樸之風﹐隨處可見古時常見的灰瓦朱門﹐各宅門並不奢華﹐也沒有任何裝飾﹐但無一例外有樹木花草點綴﹐清新明亮﹐悠然逸情。
「這里好舒服。」
「是啊﹐我們看著更舒服﹐天底下沒有比自己家更舒服的地方了﹐你的家也一樣。」
「我沒有家。」折花笑略顯失落地苦笑。
予試平愣了一下﹐滿面尷尬之色。
這回詩師反應極快﹐指著四周問道﹕「怎麼不見仙門﹖不是說在這里嗎﹖」
「你以為仙門是甚麼樣子﹖」
「很高大﹐很多白色的霧氣……難道不是嗎﹖」詩師吐著舌頭嬌憨十足。
予試平放聲大笑﹐連路邊的門徒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把詩師窘得耳根子通紅﹐嬌嗔不已。見她如此﹐予試平笑著說道﹕「仙門雖然有雲氣組成﹐但形態百異﹐也有你說的那種﹐但現在的這座太和仙門很小﹐也就兩三丈高﹐氣息透著淡淡的藍色﹐更沒有白氣霧氣。」
「藍色啊﹐那倒是挺新奇的。」
說笑間﹐予試平徑直把二人帶到了仙門﹐仙門四周五十丈內被劃了出來﹐以竹牆相隔﹐里面除了一座祭台甚麼也沒有﹐看起來有些簡陋﹐折花笑二人見時也忍不住露出驚容。
淡藍色如同天藍一樣的氣息緩緩轉動﹐中央的入口並沒有任何月兌的感覺﹐感覺也就下一條普通的通道而已﹐再配上周圍的擺設﹐越平常﹐若不是予試平帶路﹐很難相信這里可以通往高遠飄渺的仙境。
此刻﹐一群身影圍坐在祭台四周﹐大約有二十幾個﹐衣著打扮與予試平相近
仙門四周的群山直接在殤遠秋的控制之下﹐一草一木的變化都了如指掌﹐面對凶凶來襲的玄道之軍﹐他也遲遲不敢入仙門﹐生怕一但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太和道剩下的門徒撐不住。
「老爺子還沒昇仙啊!」
折花笑一開口便是玩笑﹐把神情肅穆的太和門徒都給驚了﹐紛紛轉頭怒目相向﹐有的甚至跳起來要趕人。
殤遠秋正在歪著頭沉思﹐听到叫聲一看﹐頓時高興起來﹐跳起身一個箭步便沖了下去﹐活像一個大孩子。
「你小子怎麼來了﹐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來的好﹐來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