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來就有往﹐也許有一天我會回去。」
每當腦袋中浮現出一張張鮮活的面孔時﹐回去的念頭就會越深一分。
裴桓公愣了半天﹐挑動的白眉顯然蘊釀著甚麼﹐片刻後爽朗宏亮的聲音突然響起。
「從來都是下層世界上來﹐沒有人想過回到下層世界﹐很多說仙門就像是一個漏斗﹐下口非常狹窄﹐上口很大﹐看起來下去很容易﹐事實正好相反﹐仙都的人進入仙門很容﹐然而下面出口太窄﹐能進不能出﹐要想出門就要把自己變成出口那麼狹小﹐偏偏我們已經習慣了大。」
這番解釋並沒有將折花笑折服﹐他笑笑說﹕「難出不等於不能﹐否則下層世界就不會有那麼多仙跡仙蹤﹐不然那麼多人也不會連仙人撒泡尿的地方都要立個碑。」
有趣的話法逗得兩位仙都之主哈哈大笑﹐其他仙士卻是一臉尷尬﹐他們無疑都是少年口中那種恨不得朝著仙尿磕頭的角色﹐而事實上以前的他們也的確如此﹐只是沒有這般粗鄙罷了。
想起仙跡仙蹤﹐折花笑不得不想起了那可怕的仙卷﹐看著即便離去的裴桓公﹐覺得有必要請教一番﹐說不定仙卷就下從太和仙都流傳下去的。
「兩位仙人﹐有件事需要請教兩位。」
「說。」
折花笑朝兩側的上品仙士們投去歉意的目光﹐定了定神後道﹕「不是不放心各位仙士﹐只是這事可大可小﹐最好還是單獨說明。」
盡管回報的還是一片愕然甚至有些不快的目光﹐但折花笑已經證明了他的實力﹐隱隱超越了所有上品仙士﹐成為天蘆仙都的第二人﹐因此他們也只能月復誹一般﹐然後各自散去。
相比之起裴桓公的狐疑﹐邀遠湖倒是興致勃勃﹐一個似乎掌控著超越散離界力量的少年﹐任何東西都值得討探。
他斜斜也瞥了一眼﹐很高興裴桓公到現在仍舊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超越散離界﹐就意味至少是仙界本土等級﹐即便沒有天蘆仙界﹐最終也會回到仙界本土﹐現在這麼做無非是賣個人情﹐順帶找一找讓仙都可以直接受益的地方。
然而當他和裴桓公知道了事情真相後﹐臉色已經僵得不能再僵﹐鐵板似的表情。
「……我從下層世界來﹐這部仙卷一直無法解讀﹐兩位都是從仙界本土而來﹐不知道認不認識這東西……」
折花笑一邊說一邊展開《誅選》﹐目光落在浮動的文字上突然一愣﹐連忙用力揉了揉眼楮﹐最終確認無誤﹐仙卷上的字跡淡得幾乎看不到﹐只有大致的輪廓﹐仿佛字里的東西被甚麼吸境了。
「奇怪﹐難道那一幕耗光了它的力量﹖」
他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太靜了﹐身邊應該還有兩個人才對。
看著氣態的仙卷﹐兩位老人神色大變﹐不約而同深深地吸了口氣。
「這是……神文﹖」裴桓公顫抖著手指伸伸縮縮﹐一副想模又不敢觸模的樣子。
「沒錯﹐是神文﹐和烈神碑上的文字一模一樣……這個……還有這個字……我都確信見過。」邀遠湖的神色和聲音相對堅定些﹐但仍然可以感覺到他的緊張和慌亂。
折花笑腦子有些犯暈﹐之前言之鑿鑿是仙文﹐還有仙文韻府一書做為證明﹐在下層世界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如今踫上了兩個仙人﹐居然又說不是仙文是神文﹐腦子不暈才怪。
「神文﹖神又是甚麼﹖」
比起實實在在存在的「仙」﹐神這個字眼更像是三流騙子口中的怪物﹐虛化﹐無力﹐飄渺﹐一個永遠也達不到也觸不到的存在﹐對世人來說遠沒有「仙」親切。
「神……」
兩位仙人不約而同看了看上方﹐盡管上面只是月復城的天幕﹐可他們的眼神卻仿佛能穿透時空﹐進入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某種程度上說﹐神域與仙界的關系就像仙都和下層世界的關系。」
「這樣啊……」
折花笑原本覺得自己明白了﹐可看著兩位仙人的眼神又糊涂了﹐他們的眼中也同樣流露出迷惘﹐忽然意識到﹐兩位仙人眼中的神域﹐就像下層世界的平民想像仙人一樣﹐除了想像也只剩想像。
既然他們都沒有見過的空間﹐問了似乎也是白問﹐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仙界之上還有世界﹐至於神域之上還有沒有世界﹐那怕是得到了神域才能知道。
「你從何得到此物﹖」
「下層世界。」
「嘖嘖﹐我還小看你了﹐原以為你是仙胎﹐沒想到竟是神選者﹐失敬啊!」
裴桓公此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錯失了甚麼﹐眼神復雜地看著少年﹐單是持有神卷﹐地位就足列在他之上﹐即便到了仙界﹐也是倍受觀注的人物。
「神卷現世﹐必然大事﹐想不到神卷竟會出現在下層世界。」
「我正是在意這一點﹐照理說任何仙都能擺平下層世界﹐神卷直接送達下層世界﹐或許還有別的用意。」
「這是何物﹐你認識嗎﹖」
「災厄!」
又是兩聲清澈的驚呼﹐兩位仙人此時也忍不住露出駭容﹐神卷之厄﹐怕是連仙界本土都得顫三顫﹐落到下層世界幾乎不可能反抗。
「你﹐你怎麼把這東西帶到仙都來了!」
裴桓公睨了邀遠湖﹐見他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忍不住暗自偷笑﹐原以為失了大才﹐沒想到竟是去了大災﹐他甚至懷疑盈台之事也與這神卷有關﹐越想越覺人得慶幸。
邀遠湖一臉為難﹐好弄不弄弄個燙水山芋﹐神卷若是留在天蘆仙都﹐誰也無法想像能發生甚麼﹐可仙都之長﹐一諾千金﹐眾目睽睽討要了少年﹐再改口只會被人恥笑。
折花笑自然不明白兩人的心里﹐他正為神卷的出現感到迷惑﹐究竟怎樣的力量才會讓下層世界的一隅被神看上。
「對了!」邀遠湖忽然想起甚麼﹐急切地問道﹕「神卷發動了沒有﹖」
「算﹐算是發動了吧﹖出現了一座時光之輪的東西﹐將周圍一切生命都粉碎了﹐但它所散發的力量卻帶著生命的氣息﹐就像……就像是一種生命替換了另一種生命。」
兩位老人對視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駭﹐不是因為神卷之威﹐而是這個少年居然在一切生命都被粉碎的狀況下存活下來﹐這豈不是意味著少年的存在至少與神卷平起平坐﹐否則神卷之下﹐誰能幸免。
至於神卷之厄的擔憂﹐兩人早已拋在了腦後﹐神卷降世必是有目的而為﹐一但力量展開﹐目標便已經被鎖定了﹐理論上不會影響仙都﹐不過少年竟然能中止神卷的力量﹐並把它帶到仙都﹐似乎並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常理解釋。
「你們是說﹐神卷一但啟動﹐即便把它劫走也沒有辦法阻止必然發生的事情﹖」折花笑臉臉色煞白﹐驚駭莫名地看著兩位仙人。
「神卷我們還不夠資格評論﹐不過在我看來﹐既然它發動﹐任務就已經結束了﹐或許你的舉止可以延緩一些時間﹐但神的力量﹐我們連想都不敢想﹐更別說控制……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如果想知道答案﹐只有回去看一眼。」
說到此處﹐裴桓公突然明白了少年回去的念頭從何而來﹐他自己都不自信。
折花笑苦笑差點一坐倒在地﹐做了這麼多﹐還冒險闖入仙門﹐沒想到事情似乎還是沒有了結。
「沒有絕對實力肯定下不去﹐不過——」裴桓公認真地打量少年一眼﹐「你或許是個例外﹐連神卷都能被你掌控﹐我也想不出有甚麼可以限制你的行動﹐但你要明白﹐即便回去﹐你也改變不了神卷的命令。」
「哪怕是真有神域來使﹐也未必能改變這份跨越了很多個空間神卷﹐雖然有些無奈。」
折花笑仰望蒼窮﹐漆黑的天幕與下層世界的夜空一樣﹐人的力量再強大﹐在巨大的空間世界前依然渺小。
「仙都﹐我要一座仙都!」
堅定不可置疑的聲音讓兩位老者愣住了﹐對視了一眼後﹐都搖了搖頭﹐開創仙都需要怎樣的經歷﹐他們心里清楚得很﹐那不是幾年幾十年就能達成的目標﹐而且即便營造了一座仙都﹐也不可能把下層世界所有人都解釋出了﹐神卷的力量除了神選者之外﹐大概沒有多少可以抗衡。
「雖然這是一種選擇﹐但營造一座仙都需要付出的代價不是現在的你可以想像的﹐以你的能力……或許會有那一天。」
「盡我所能﹐傾我所有。」
折花笑鏗鏘有力的聲音並沒有讓兩位仙人動容﹐或許他們早就過了熱血青年時代﹐許多事情便是再熱血也做不到﹐營造仙都也是如此。
邀明遠沉默了片刻後用一種平淡如水的語調說了有關仙都的一段話。
「每一座仙都是一個生命體﹐這是絕大部份人都不知道的﹐也就是說所有仙都是活的﹐它在不斷地成長﹐所謂盈氣其實是供給它成長的能量﹐仙都的子民就像是一群螞蟻﹐一群蜜蜂﹐不斷溢養著仙都﹐直接到擁有進入仙界的資格﹐但問題是仙都沒有根﹐無法扎根在仙界的土壤上﹐所以上去還得下來﹐除非仙都成長到可以在短短的時間把根扎入仙界的土壤中﹐那時它才真正成為仙界的一部份﹐這就是仙都。最初營造他的方法到了仙界你自己去了解﹐我只能說一點﹐營造仙都並不是一種榮耀﹐至少對於我們這些來自仙都的人﹐絕不是榮耀。」
折花笑听懂了未出口的半句——不是榮耀﹐便是恥辱
營造仙都居然是一種恥辱﹐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情﹐但兩位仙人的表情無疑是最好的證明。
他不禁又要問——
仙界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
兩座仙都帶著自己的使命和理解分開了﹐朝著自己的軌跡行進﹐在這場觸踫中﹐誰也沒有損失﹐最多也就下邀遠湖沒有了他最喜歡的仙居﹐不過月復城倒是又了一片空闊地。
若說兩者的收獲﹐各自都有不同的理解﹐或許在裴桓公看來﹐把一個帶著神卷災厄的古怪少年送走本身就是一種收獲﹐盡管他原本為此垂胸頓足﹐以為會抱撼終身。
而邀遠湖此刻前所未有地相信﹐少年的存在意味著天蘆仙都注定要成為仙界的一部份﹐而不再是個流浪兒﹐一個掌控著神卷的家夥﹐就算半點實力也沒有﹐也足夠唬人﹐只有他清楚﹐仙界不僅需要唬人﹐還需要響亮的招牌大聲的唬人﹐否則連個屁都不是。
論理上的十天過去了﹐至從旁人的說話中﹐折花笑得到了「十天已經過了」的答案﹐在漆黑的散離界里﹐時間總會讓人忘它的存在。
詩師開始嶄新的人生﹐有了仙種﹐她可以做為一個準仙人進行真正的修練﹐這里有的是強悍的仙術仙法﹐看著折花笑的面子上﹐再加上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美麗﹐誰也不會拒絕傳授她重要的心得。
折花笑甚麼也沒有做﹐只是一直陪著她﹐看著她修練﹐生死繪依然不需要修練﹐胎期依然不知道修練。
那份寧靜與安祥讓所有經過的人都素然起敬﹐在天蘆仙都的紫光照射下﹐不修練而能靜靜坐著的人並不多。
然而沒有人知道﹐此刻的他前所未有的渴望力量﹐不是為了讓自己強大﹐而是為了讓自己強大後可以完成更多的事情﹐因此﹐他的眼楮緊緊盯著越來越近的仙界。
而在到達之前﹐還有百余座與天蘆一樣的紫境仙都需要打敗。
「走吧!開會去﹐決定命運的時刻要開始了。」
自從打完架後﹐岑不疑一直是折花笑在這里最好的朋友﹐
折花笑點點頭﹐瞥了一眼靜息養氣的詩師﹐起身隨著岑不疑回到了月復城。
那片被炸掉的空曠地改成了一座露天會議場﹐在許多人看來﹐這里的感覺要比以前舒服多了﹐只有邀遠湖還在心疼。
看著落座的折花笑﹐邀遠湖神色一正﹐肅容說道﹕「離仙界還有一個月﹐確認的紫境仙都總過一百二十七個﹐天蘆最低限度排入十大﹐當然﹐十大是不夠的﹐我們需要前三﹐更需要第一。」
「今年依舊是我們!」
「絕對。」
從來不在這種場合發表意見的折花笑開了口﹐不但開了口﹐還山之不移的堅定語氣﹐連邀遠湖都忍不住吸了口氣。
「這是一場競賽﹐而不是一起決斗﹐挑選者在我們這里﹐而在仙界﹐他們不需要我們進行任何形式上的決斗。」
「那決定的標準是甚麼﹖盈氣的濃厚﹖」
「這是最重要的一點﹐但有些隱藏的條件只有仙界才能看到。」
折花笑很討厭這種決定權在別人手上的狀況﹐眉頭皺了起來。
岑不疑小聲解釋道﹕「明天我們會進入仙界範圍﹐但並不接壤﹐然後所有仙都會有半個月的時間進入仙界本源之地﹐次數不限﹐時間不限﹐這是提昇盈氣最好的機會。」
「也就說﹐這一月積累的盈氣要單算﹖」
「沒有人知道﹐但這也許就是決定命運的關鍵﹐所以沒有仙都會掉以輕心﹐更何況這樣的修練對我們本身好處極大﹐所以沒有人會拒絕這瘋狂的半月修煉期。」
「那這個會議干甚麼﹖」
「明天開始﹐一百多個紫境級仙都會聚集在一個固定的空域﹐不過這種時候是不會有對決﹐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跌境﹐因為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是勝者﹐所以真正的決戰會在仙界本源之地。」
「原來是下黑手啊!」
岑不疑的臉一下子脹紅了﹐若說話的不是這個少年﹐他會直接一巴抽過去。
感覺到他的強烈反應﹐折花笑愣了愣﹐隨即意識到錯在何處﹐連忙道了聲謙﹐這才讓岑不疑平靜下來。
「到了這種層次﹐玩心眼兒或許會有﹐下黑手絕不可能﹐在那片能量空間﹐能量的強弱是不同的﹐佔據有力區域非常重要。」
「這……能說是搶地盤嗎﹖」
「嗯﹐如果你覺得這麼說合適﹐也無妨﹐不過我更喜歡友善一點的字眼。」岑不疑一陣苦笑。
折花笑睨了一下正細聲細語中的邀遠湖﹐突然發現這位老人沒有一絲霸氣﹐絕不像長期在激烈競爭中獲勝的強者。
「其他仙都會做些過份的事情嗎﹖」
岑不疑委婉地道﹕「名額只有三個﹐排在後面的或許機會不大﹐但排在前面和中間的都不會放棄機會﹐畢竟這是關乎一生的大事。」
「明白了。」
折花笑閉上了眼楮不再說話﹐沉靜宛如一尊石雕﹐但看著這個年輕的身影﹐岑不疑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會議的內容每年都重復﹐但每個人都認真地聆听﹐天蘆仙都雖然強勢﹐但並沒有絕對的把握﹐沒有人敢大意。
翌日
天蘆仙都所有的仙民都聚在表城﹐親眼目睹著他們的目標一點點接近中﹐就像被一條從上面垂下來的繩子拴著﹐仙都不停地往上拉﹐直到一片白色的光輝替代了黑幕﹐主宰了一切。
詩師滿是期待的眸子中倒映出一片天﹐白色的﹐純純的﹐綿綿的。
折花笑看了她一眼﹐目光卻移向了側方﹐一座又一座紫境級仙都出現了﹐擠在一片感覺上頗為狹小的空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所有仙都都有一片目光望了過來。
他突然轉頭對岑不疑說了一句﹐把這位上品仙士嚇得臉都發青後拉著詩師走向了邊緣。
「喂!他說甚麼﹖把你嚇成這樣。」狄悅好奇地擠了過來。
「那小子……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