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佳期﹐金桂飄香﹐丹楓飄紅﹐芳菊爭華﹐仙界正是好時光。
嗅著仙界的芳草清香﹐吹著仙界的淡雅輕風﹐看著仙界的廣懋土地﹐盛世美景﹐心曠神怡自不必說﹐折花笑也著實享受了一回﹐更別說他身邊的詩師﹐這丫頭直接醉了﹐痴痴地看著前方的美景說不出話來﹐可心里卻又是另一番滋味兒。
周圍的仙民們一個個興奮到了極點﹐搖頭晃腦的勁兒和得了糖果的小孩一般。
看著這一張張興奮地快融化的面孔﹐折花笑微微嘆了口氣。
一月之爭﹐三座仙都月兌穎而出﹐除了天蘆仙都一騎絕塵之外﹐剩下的兩座仙都皆是仙都聯盟的成員﹐玉陽仙都和月隱仙都﹐有折花笑的那片琉璃天下﹐其他仙都皆是忘塵若及。
仙都昇入仙界的三個口子並不在一起﹐分散在不同的區域﹐看著驀然分離的兩座仙都﹐折花笑倒有些不舍﹐這近一個月的相處﹐倒真把敵人變成了朋友﹐原想著上了仙界有幾個熟人好照應﹐沒想到一下子就分了。
初入新地﹐天知道會遇上甚麼﹐只瞅著連邀遠湖裴桓公這樣的人物都會被仙界流放﹐前路是光明大道還是荊棘滿途還真不好說……
「舍不得﹖」邀遠湖睨了他一眼。
「是啊﹐你們雖然不肯說仙界的事﹐可我能感覺到仙界一點也不好混﹐多個熟人多條路。」
邀遠湖一愕﹐隨即苦笑著搖搖頭﹕「這主意你就不用打了﹐一入仙界﹐他們再也記不住你是誰。」
「啊!」折花笑忍不住一聲輕呼。
「你以為就這麼能入仙界啊﹐沒那麼簡單。」
憋了很久的邀遠湖終於打開了話匣子﹐說起了仙界的事情﹐才听幾句便把折花笑整片心肺投進了冰水。
「環仙胎﹐重生死﹐忘舊憶﹐獲仙身」——這四句話就是那寒刺刺的冰水
眼下﹐他卻先浸一浸這寒刺刺的冰水﹐而且還沒有回頭﹐滿心的歡喜和迫急都變成了一條愁腸。
望著那漸漸駛來的接引仙舟﹐折花笑眼里昇起一個大大的愁字﹐這仙界哪里是好路﹐分明又是一條流放的路。
「……散離仙民要入仙界﹐得過三關﹐仙都入界是頭一關﹐到了這里﹐他們還有兩關要過﹐一是盈氣﹐沒有足夠的資本﹐仙界根本不要﹐還得回去修練﹐不過這一點只要時間長了自然會積累﹐這第三關便是胎選。你想想﹐仙界的一出生便是受仙氣滋養的仙胎﹐練甚麼都有個基礎﹐散敵仙民若不重塑胎身﹐便沒有仙身﹐修練甚麼都會受限制﹐甚至修無所成……」
耳邊蕩著邀遠湖語重心長地聲音﹐折花笑的心里依舊撲騰著。
仙胎也就罷了﹐「忘舊憶」三個字他可受不了﹐甚至都忘了固然思無憂﹐可這些日子以來的努力全白費了﹐盡管以前的流放生涯並不是美好的回憶﹐可就這麼拋了﹐他舍不得﹐更舍不得記憶中的一個個鮮活的身影。
問到是不是非這麼做﹐邀遠湖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他自流放就沒真正踏上過仙土﹐前面送走的也一個沒回來﹐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自然也無法回答。
「來了來了﹐煙流飛舟來了!」
興奮的聲音在仙都內回蕩著﹐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過關﹐可誰都無法不高興﹐這可是仙界﹐吸一口氣都能長壽的地位﹐誰能不歡喜。
折花笑愁容滿面的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另一張愁容滿面的臉。
「我﹐沒事﹐真的。」詩師抹了下眼角的淚珠﹐換了一張嫣然笑臉。
她愁的卻是要與折花笑分離﹐雖說一路有折花笑開道﹐可到了這里﹐誰開道也不行﹐講的是實力﹐好在她已種下仙種﹐只要修練下去﹐終有踏上仙界的一天。
想到這一別﹐再見面也許彼此不相識了﹐折花笑忍不住一把攬住了她﹐都說日久生情﹐何況還是患難與共﹐生死同舟的情﹐便是石頭人也忘不掉﹐何況他原本就是個多情。
此情此景﹐話不需多﹐只兩個字夠了。
「不悔!」
上次闖仙門前﹐便是這兩個字把彼此交給了彼此﹐如今又是仙界之門﹐還是這兩個字﹐其中飽含的情感更是濃濃糯糯﹐遠勝從前。
※※※
「舟到了﹐大家準備登舟!」
隨著譚宗揚一聲呼喚﹐氣氛一下子推到了頂點﹐成千上萬的仙民排著整齊地隊列翹首以盼﹐卻又安靜到極點﹐初遇仙人﹐誰也不敢留下不好的印象
邀遠湖像一棵老松矗立在最前﹐每次他都像撒種一樣把成材的仙士送入仙界﹐而他卻連登舟的權力都沒有。
折花笑就矗立在他身邊﹐目光落在腳下﹐那片黑漆漆的洞口﹐這里被喚作「散淵」﹐仙都並不直接與仙界接壤﹐因為面積比這片黑漆漆的入口小﹐似淵底之葉﹐浮上了水面﹐與仙界大地平齊﹐但周圍還是黑淵一樣的空間﹐只有一條煙流飛舟停在仙都之側﹐這便是仙界的接引之舟。
漸漸地﹐仙舟靠了邊﹐舟上走下來一位端裝美婦﹐雲鬢香腮﹐粉嘟嘟的一張俏臉﹐杏眼帶秀﹐細眉透靈﹐一身碧衣粉裙襯托下﹐倒真有如仙子下凡﹐見之忘俗。
看到美婦﹐邀遠湖身子突然劇烈地一陣顫抖﹐轉眼間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把折花笑和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煙……芷」老仙人顫顫巍巍地朝前一步﹐嘴唇哆嗦得厲害。
美婦也是眼中生楚﹐臉帶悲色﹐突然三步並作兩步搶倒在邀遠湖的身前﹐口中生生吐出讓所有人都呆若木雞的一個字。
「爹!」
看著老淚縱橫的邀遠湖緊緊抱住女兒﹐折花笑心中唏噓不已﹐想不到仙界的第一幕竟是生離死別﹐此時他才明白﹐邀遠湖為何比其他仙都之主更渴望獲得進入仙界的資格。
仙士們先驚後喜﹐若不是要排隊登舟﹐早就圍上來道賀了﹐此時只有譚宗揚幾名上品仙士圍了過來見禮。
哭了一陣﹐美婦終於止住了悲聲﹐目光掃向成百上千的身影﹐粉臉染上一絲嫣紅﹐贊嘆道﹕「爹的弟子又多了。」
「沒辦法﹐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沒想到竟是你出任了接引使之職﹐苦了你了。」老邁的手輕輕撫模著女兒的發絲﹐那份濃濃的親情感動了所有人﹐也驚住了所有人。
除了折花笑﹐其他人沒有听過半句有關仙界的事情﹐听了這句都愣住了﹐獨立偏舟﹐接引新人﹐怎麼看都覺是件光彩的事情﹐怎麼就成了苦呢﹖誰也想不通。
邀遠湖沒理會其他人﹐單把折花笑拉到美婦身前﹐道﹕「這少年叫折花笑﹐來歷非凡﹐若入仙界﹐你幫他一下。」
「好年輕的面孔。」邀煙芷抿嘴一笑﹐上下打量起折花笑﹐越看越覺得這個身影與其他人都不一樣。
「拜見仙……姑!」折花笑不敢失儀﹐連忙一揖到地。
「仙姑﹖我有那麼老嗎﹖」美婦妙目靈動﹐生出無限魅力﹐煞是動人。
折花笑大為尷尬﹐不知該如何作答﹐臉窘得通紅。
美婦噗哧又是一笑﹐溫柔地道﹕「別在意﹐玩笑一句﹐你若是投了仙胎﹐成了仙童﹐這句仙姑倒是沒錯。」
「他不想轉仙胎﹐我又不好說甚麼﹐還是你來回答吧。」
「不轉仙胎!」美婦掩著紅唇一聲驚嘆﹐透著靈波的眼眸飄出驚駭。
「他情況……有些特殊﹐又不想聲張﹐所以只能另想他法。」
邀煙芷手托著香腮沉思了片刻﹐蹙著眉尖道﹕「不轉仙胎倒也不是沒有過﹐這一類被喚作『散人』﹐可身份極其低下﹐比賤籍還不如﹐而且得不到仙身﹐修練上阻礙極大﹐若非大毅力之人﹐怕是連小成都別指望﹐若如此﹐似乎也沒有必要入仙界。」
折花笑听到賤籍兩個字那份震撼非言語所能概括﹐仙界中有賤籍﹐這可不是一般的概念﹐散人卻連賤籍都不如﹐境遇可想而知。
「我意已決﹐有些事等入了仙界再告訴姐姐﹐現在怎麼做請姐姐明示。」
「好吧﹐那就不轉仙胎﹐只是這姐姐兩字……」
「他才十七﹐叫姐姐還真沒錯。」邀遠湖呵呵一笑。
邀煙芷驚住了﹐愣愣的目光落在折花笑臉上﹐半天沒挪開半寸﹐外人不知道﹐她任職於此﹐自然對散離界和下層世界的事情了解極多﹐散離界的人都是從下層世界爬上來的﹐大都是幾百上千的修練才有這機會﹐從未想過一個不到二十的能走到這一步﹐這份震撼不比折花笑少多少。
「你也上舟﹐跟在我身邊﹐等其他人都轉了胎﹐我再送你入界﹐不過有一點你要明白﹐盈氣不足﹐仙界是不會借納的。」
「姐姐不必擔心﹐我有十成勝算。」折花笑嘻嘻一笑﹐只要不抹了記憶﹐做甚麼都成﹐此時也是心情大好。
看著他一臉笑容﹐邀煙芷忍不住幽幽一嘆﹐這一念之差﹐不知道要受多少苦難﹐遭多少白眼﹐受多少折磨。
「如今入了界﹐你還是跟著我﹐你是我爹的弟子﹐也算是我的親人﹐仙界生存不比尋常﹐一時一事都必須小心謹慎。」
折花笑倒沒在意話說的凝重﹐卻在意話中的那份關愛之情﹐心下感動﹐老老實實又行了一禮﹐「但凡有不對的地方﹐請姐姐教正。」
揮手告別邀遠湖和詩師﹐踏著仙舟緩緩離開了仙都﹐那邊的少女早已哭成淚人似的﹐看到這一幕﹐邀煙芷多少有些明白了折花笑的選擇﹐深深地瞥了他一眼﹐眼神中透著欣慰﹐父親挑中的人﹐果然不是普通人。
「老爺子到底何事被流放﹖」
瞳子一縮﹐邀煙芷眉尖蹙得更緊了﹐望著老父漸淡的面孔﹐幽幽一聲長嘆﹐「你問這事干甚麼﹖」
「看著姐姐和老爺子這樣子﹐我心里不舒服﹐要是能想辦法……讓老爺子回到仙界和姐姐團聚就好了。」
邀煙芷深為動容﹐﹐還沒入界便想著找辦法讓自己父女團聚﹐單是這份心﹐就足以稱道﹐凝視著少年的眼神越來越溫柔﹐這一句真像是親姐弟的對話﹐她不禁想起自己那個親弟弟﹐又是一嘆。
「父親為了我們一家才被流放﹐其中的故事很復雜﹐日後你到了我家﹐再慢慢說。」
角落里的一點點陰郁並沒有傳染到其他人﹐氣氛依然熾熱﹐他們大笑大叫﹐極可能地渲染心中的興奮﹐因為此刻他們已經被告知將要轉仙胎﹐忘舊憶……
舟行半日﹐散淵邊緣出現了一座高大的仙閣﹐閣前有一座碼頭似的平台﹐上面豎著一座巨大的玉石牌坊﹐上面書著兩個大字——「界門」
踏仙舟﹐登仙宇﹐許多仙都之民完全了畢生之生﹐可折花笑離開平生之願還有十萬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