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吃!」
泰安行宮東邊的一間偏殿中,李顯姿態從容地從棋盒里拈出一枚黑子,「啪」地拍在棋盤上,笑呵呵地看著坐幾子對面的李顯,提醒了一聲道。
「不下了,沒勁!」
原本就愁容滿面的李賢一看自家的大龍要被屠,全盤已是回天無術,自是無意再下,氣惱地將手中的一枚白子往棋盤上一丟,沒好氣地回了一句,霍然而起,焦躁地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眉心生生緊鎖成了個大寫的「川」字。
「六哥真不下了?要不再重來好了,小弟讓您三子如何?」李顯自是知曉李賢在焦慮些甚子,可卻並不怎麼在意,甚至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上一句,只是戲謔地一笑,滿不在乎地調侃道。
「七弟還笑得出來,父皇都三日不理事了,真不曉得父皇的龍體……,唉……」李賢沒好氣地橫了李顯一眼,跺了下腳,一派苦惱狀地長嘆了起來。
「六哥放心好了,父皇沒事,或許今日,最遲明日,必會有所決斷的,六哥且放寬心罷。」李顯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抖了抖寬大的衣袖,嘴角含笑地回答道。
「但願罷。」李賢到底耐性不足,三天的等待下來,所有的耐心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心中煩躁得緊,雖說有著部分是真的在擔心高宗的身子骨,其實更多的還是在擔心龔家園子一案的處置結果,畢竟那案子雖說已推到了嚴德勝的頭上,可小哥倆個卻也無法徹底月兌得關系,真要是起了甚波瀾,那後果可不是說說便能算完的,正因為此,李賢心中已在暗暗後悔當初不該跟著李顯瞎參合到此案中去,只是當著李顯的面,這話實是不好說出口來罷了。
嘖,這廝還是浮躁了些,就這麼個心態,將來如何能跟那婆娘扳手腕,怪不得前一世敗得如此之慘!這一見李賢心浮氣躁得不成體統,李顯心里頭暗自月復誹了一番,可臉上卻依舊是淡淡的微笑,也不開口多言,就這麼隨意地坐著,任由李賢在那兒跟抽風似地來回晃悠個夠。
「七弟,母後處會不會……」李賢到了底兒還是憋不住了,面色陰沉地問出了半截子話來,那副憂心忡忡的小樣子,就差沒在自個兒的額頭上刻上「沒信心」三個大字了。
罷了,終歸還是得靠這廝來撐著門面,真要是惹急了這小子,萬一做出些蠢事來,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李顯原本不想揭開謎底的,可這一見李賢如此慌亂,卻也沒了奈何,只好暗自翻了個白眼道︰「六哥,坐下罷,此事小弟自有分寸,斷不會出亂子的。」
「哦?是何道理?七弟且說來與為兄听听。」李賢忍了三天了,此際是真的憋不住了,並不因李顯如此說了便信以為真,而是擺出了副刨根問底的架勢,緊趕著追問道。
「六哥,三日前遞上口供的可是嚴德勝,這責任自然該是由懿德殿去背,如今案情不單已呈至父皇面前,更已是在官面上傳開了,豈不聞開弓沒有回頭箭麼,這會兒著急的該是懿德殿才是,六哥跟著急個甚?」李顯無奈地搖了搖頭,提點了一句道。
「唔,話雖是如此,可一日不見結果,為兄的心便終歸難安。」李賢並非愚笨之人,李顯所言的道理他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只是說到底還是缺乏自信,這便不甚放心地答了一句道。
「六哥,父皇聖明,並非好愚弄之輩,小弟料定父皇十有**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敢表露罷了,更不可能真的去徹查此案,之所以遲遲不決,不過是想造些壓力而已,可惜啊,父皇這番心思怕是要落到空處了。」眼瞅著李賢還是沒能朕兒個地看清迷霧後頭的本質,李顯縱使不情願,也只好將謎底徹底點破了。
「啊,這,這……」李賢顯然沒有李顯想得那麼深入,這一听高宗已猜出此案的蹊蹺,不由地便有些心慌了起來。
「六哥無須擔憂,所謂將錯就錯不就是那麼回事罷了,如今事情都已過去了,總不能再多生枝節罷,父皇……」說到政爭,李顯絕對是個中好手,遠不是李賢這等菜鳥所能相提並論的,此際他既然已將謎底點破,自也就不再多繞彎子,直接了當地擺出了根據,然則,不等其將話說完,就見張徹從殿外匆匆行了進來,李顯立馬便收住了口。
「何事?」
李賢只是歷練少,可人本身卻是極聰慧的,一听李顯如此說法,自是立馬便醒悟了過來,剛想著也出言點評上幾句,可一見張徹走了過來,自也就停住了到了口邊的話頭,微一皺眉,不悅地掃了張徹一眼,沉著聲問了一句道。
「啟稟殿下,高公公來了,說是聖上有口諭,宣您即刻覲見。」張徹一見李賢臉色不愉,自是不敢怠慢,趕忙一躬身,將進殿的緣由道了出來。
「嗯?」一听高宗召喚,李賢不由地便是一楞,很明顯地遲疑了一下之後,這才接著問道︰「就只傳孤麼?」
「回殿下的話,高公公只說陛下宣您,並不曾交代旁的事。」張徹偷眼看了看李顯的臉色,這才小心謹慎地回答道。
「七弟,這……」
一听高宗單獨召見自己,李賢剛靜下來的心立馬又亂了起來,面色凝重地側臉看向了端坐不動的李顯,試探地問出了半截子話來。
老爺子搞啥來著,玩離間?還是玩神秘?李顯也被老爺子單獨召見李賢之事弄得一愣,腦筋即刻急地運轉了起來,略一思索之下,已猜到了些端倪,只是尚不敢太過肯定,待得見李賢將目光投了過來,李顯立馬笑了起來道︰「六哥放心,是好事,若是小弟料得不差的話,六哥此番該得大用了。」
「哦?竟有此事,這,這是從何說起?」李賢一听之下,不由地便迷糊了,實在是鬧不明白李顯所言到底是不是在說笑。
「六哥放心,但去無妨,莫要讓父皇久等了,小弟便在此恭候六哥的佳音了。」面對著李賢的疑惑,李顯並沒有進一步的解釋,只是語氣肯定地回了一句道。
「唔,也罷,那七弟且先稍坐,為兄去去便回。」這一見李顯說得如此肯定,李賢心中雖尚有些疑慮,可已然是信了七八分,自也就不再多嗦,對著李顯點頭示意了一下,抬腳便要向外行去。
「六哥切記,若是父皇讓您幫襯著太子哥哥,還望六哥勿要遲疑,當即表態為妥。」不等李賢轉身,李顯已笑著加了一句。
「唔,孤知道了。」李賢心里頭對于李顯的話依舊是將信將疑,可又不想駁了李顯的面子,這便含糊地應了一聲,旋即大步向殿外行了去……
「滾,滾開,都給老子滾!」
行宮西邊的一間不大的偏殿里,一陣陣暴戾無比的怒吼聲在回蕩著,不時還間夾著瓷器摔碎于地的爆裂聲,在這等禁衛森嚴的宮廷中顯得格外的不協調,很顯然,敢在宮禁中如此放肆的,就只有一個人——賀蘭敏之!
賀蘭敏之一向是個率性之人,也從來都不講甚規矩,可自打龔家園子案之後,賀蘭敏之已被關在這偏殿里整整三天了,雖說服侍之人不少,也不缺衣食,可卻出不了大殿的門,這令本就因喪母失妹而悲憤不已的賀蘭敏之更是忍無可忍——賀蘭敏之不是沒試過沖出殿門,可惜每回都被把守在殿門口的數名身手不凡的宦官給擋了回來,雖不曾受大的傷害,可次次都是被人打暈了送回殿中,著實是恥辱得緊,再加上喪親的傷痛,令賀蘭敏之幾乎陷入了竭斯底里之中,但見其在大殿中瘋狂地折騰著,將所有能砸的東西全都砸成了碎片,可惜他再怎麼鬧都沒用,不單把門的宦官不理會他的瘋癲,便是侍候在殿中的宮女們也全都視若無睹,只要賀蘭敏之不出殿門,一眾人等全都由著他的性子去鬧,既無人去過問,也無人去勸止,這令賀蘭敏之更是怒上加怒。
「滾,都滾出去,滾出去,滾啊,滾……」
賀蘭敏之大泄了一通之後,整個偏殿里已是一派的狼籍,再也砸無可砸了,無處使勁的賀蘭敏之終于無力地坐倒在了一地的各式碎片里,大喘著粗氣,口中依舊呢喃地咒罵著,一股子挫敗感打心底里不可遏制地涌了起來,眼圈一紅,淚水已順著扭曲的臉龐流淌了下來,正自淚眼朦朧間,突覺殿中的氣機陡然間壓抑了起來,心沒來由地便是一慌,忙伸出袖子胡亂地擦了下臉,紅著眼一看,這才現武後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娘娘,甥兒心痛啊,娘娘,母親還有姐姐死得好冤啊,娘娘您要為甥兒做主啊,娘娘……」賀蘭敏之一見是武後到了,淚水更是忍不住狂涌了出來,伏倒于地,嚎啕大哭了起來,那等聲淚俱下之狀叫人不忍目睹。
一見賀蘭敏之傷心如此,武後原本飽含怒氣的臉色漸漸地緩和了下來,眼神里飛快地掠過了一道幾不可察的復雜神色……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