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剛才離得極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白色的雲霧四散開來的景象,心中忐忑地問道︰「不知道長想要說些什麼?」
「既然是閑話,自然就不必拘束了。」胡長生漫不經心地說道,「就說說你吧,是怎麼到這里來的?」
周和心中警惕,卻也不好拒絕,只得說道︰「當年家鄉遭了災,只得逃難,幸虧此處周老爺慈悲,收留了我一家三口。」
這話自然是沒有假的,卻也盡可能簡略了。同時周和心中拿定主意,若是這道人要再細問,或者是想要借機打听夫人小姐情況什麼的,自己可要堅決地扯開話題。
胡長生卻又問道︰「你應當是讀過書的人了,僕役之中,這可少見。不過剛才我听周老爺又讓你去砍柴,莫非你們府中的人,個個都通詩書?」
這個問題讓周和也有些尷尬,心中難免有些埋怨周老爺信口開河,急忙說道︰「當年家中也是有些余錢的,所以我開過蒙,識得字。到了老爺府中,也準許我借書來看。」
說這話的時候,周和全然沒有現,自己本來是不準備說得太多的。這道人問了讓自己有些尷尬的問題,就讓自己在急著分辨的時候,不知不覺間說得細了些。
「那還是個砍柴的嘛,貴府招待客人,還真是別具一格啊。就是不知道這小院,會不會也是……」這話說得有些刻薄了,那沒說完的話,更是讓人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到底會有多刻薄。
周和突然感覺有些口干舌燥,急忙說道︰「府中僕役相互敬重,即使規矩不敢違反,大家也是能夠幫忙的盡量幫忙,方才我確實是去砍柴了的。」
胡長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又問了些問題。周和不知不覺間,就說了不少事情出去了。雖然沒有問府中真正不宜對人言的事情,周和的那點事,卻已經抖摟得七七八八了。雖然府中僕役多有說周和狡詐的,但他經歷不多,又豈是這道人對手?
周和雖然還是茫然不知,卻也感覺到這道人不經意間一眼瞥來,便銳利似刀,問的問題好像也多了點。說了一會兒話後,周和便道︰「道長且先安坐,我去看看專門伺候這間院子的僕人怎麼還不過來,許是領檀香去了。」
這其中有個小小的陷阱,周和上次听那個來驅邪的道士說,道家是不用檀香的。若是這個道人渾不在意,那就是有問題了。
半躺在榻上的道人深深地看了周和一眼道︰「道家不喜胡香,凡是大唐所產皆可用。就算是沒有,也是無所謂的。」
呃,是這樣嗎?周和帶著滿腦子的愕然退了出去,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誰騙了。
不過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先前老爺沒有把這個道人真當成貴客,僕人們察言觀色是何等厲害,雖然有專人負責這個小院,但是那僕人自然就拖拖拉拉的了。現在真的得去催一下,叮囑幾句。另外院中所用之物,還是要盡可能地精美,至少不能夠讓那道人感覺出怠慢來了。
此外周和剛才說領檀香什麼的,雖然是一時急智,但還是要去做的。等這些事情忙了一圈下來,再回到院子里時,周和就不是孤身一人了。還有一對中年僕人,本來是夫妻的,真正收拾房間、伺候人的事情,就是他們去做。
周和現在有些怕那道人了,心中想著多了兩個人,難道你還敢肆無忌憚地問什麼問題嗎?不料剛一進門,胡長生便拍著榻沿道︰「周和,過來陪我說些閑話。」
看著在屋里忙碌的那對僕人,周和心中苦笑,這道人還真是肆無忌憚啊。不過這也是好事,自己心中擔心那對僕人亂嚼舌根,自然就要加倍警惕這道人,那就很難說錯話了。
不料胡長生這次卻又不問什麼府里的事情了,就連周和的事情都不問,只是問些渝州府的風土人情,有什麼小吃特產。
對于這些,周和自然是如實相告了。待到天近黃昏,那中年僕婦端上飯來,周和才猛然現,自己竟然是陪著這道人閑聊了將近一個下午。
以前沒現自己這麼能說啊,周和心中嘀咕著,殷勤地向胡長生介紹桌子上的菜。先前做飯之前,周和也問過胡長生,忌辛香否,胡長生說無忌。
所以這頓飯里無論是蒸魚,還是冷淘,都按蜀人習慣,加了些茱萸、花椒,味道極其辛香。如果是在以前,周和一定會暗中笑話這個假道士。因為他听說出家人不應該吃這些辛辣的東西,但是現在這道人卻給了周和一種莫名的感覺,似乎他的一舉一動,都是胸有成竹,不應該被質疑的。
這樣來說的話,也許是自己記錯了?或者是上次說這話的人,其實是在胡扯?周和心中混亂,但還是听見胡長生說道︰「去吧,我晚上不用人伺候了。」
過來伺候的那兩口子都是一臉喜色,周和自然也不會拒絕了。本來按照規矩,這個時候周和還應該問問客人,是不是要家妓侍寢。
但是周和隱約感覺自己一直被這胡長生牽著鼻子走,心中有些不快。這一步就讓周和省了,若是這道人真想要家妓侍寢,就讓他自己開口吧。
不過那道士終究是沒有再說什麼,周和帶些點忐忑,去廚房胡亂吃了點飯,就回到家中。
周和一家三口,在府中還是有間小小的房子。雖然並不是真正屬于自己的,也別指望屋里有什麼精美器具,但那里畢竟可以被稱之為「家」。
不過周和的父母是在城外莊子里做事的,平時也不回府里。所以雖然這間房子名義上應該是住三個人的,但卻經常是周和一個人用。這一點更是讓許多僕人當成了鐵證,說明了周和確實是老爺的心月復。
但是這樣一來,周和現在想要找個人來商量,都找不到人了。府中雖然還有與周和交好的僕人,但是他們並非商量事情的好對象。
周和覺得今天生的事情,實在是太離奇了些。換個人來看,也許會認為今天不過是如同往常一樣,來了個出家人要招搖撞騙的。以往這種人來了很多,其中也有些有點本事的,最後也不過是多拿點錢了事。
大家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多了些談資而已。閑時也許會爭論一下,到底是從法壇上一頭栽倒下來的和尚笨些,還是拿著桃木劍砍中自己手指的道士笨些。
但是這次不一樣啊,周和嘆息著,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屋中是沒有點燈的,那種奢侈的東西,不可能出現在僕人的房間里。本來即使窮人也可以用用松明火把的,但是府中擔心生火災,就一律禁止了。所以在這秋月皎潔的夜里,就顯得屋外更加明亮。
這次真的是不一樣了,周和回想著今天生的事情。這個道人和以往來的那些人都不一樣,眼神、風度,甚至是身上有雲霧籠罩什麼的,其實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最關鍵的一點,正如周和對周老爺說的那樣,是他竟然選擇了一個「立等可取」的驗證方式。但凡是騙子,總是會玩弄手段,讓主人家相信他有本事,然後才好下手。而這手段,應該不是一時半會能拆穿的,至少要維持騙局到結束,好讓他帶著錢跑掉。
而這一次,周老爺只需要等上三四天就是了,在此之前,就算那胡長生說得天花亂墜,不去管他就是。其實今天就有點這個意思了,晚飯是讓胡長生單獨吃的,主人卻不來見面。說得不好听點,差不多就是軟禁了。
看胡長生的樣子,他心里應該也是明白的,所以渾不在意,也沒有提什麼非分要求。可是他哪里來的那麼大信心?
周和越想越是睡不著,干脆站了起來在屋中走動。房間窄小,走幾步就踫到牆了。這使得周和更覺心中煩躁,便穿好衣服,開門出去。外面大好月色,將地上照得當真如白晝一般。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