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著滂沱的夏雨,閃電伴隨著雷鳴將黑夜照亮。屋里煙霧繚繞,李雲捻滅手中的煙屁,手邊的煙灰缸已經滿是煙頭。一陣陣頭疼侵襲而來,他拿過藥瓶,吞下兩顆,手里的活卻一刻不停,屏幕上明朝文獻古籍的目錄仿佛沒有盡頭。
從大三開始,李雲就被導師拉到課題組中來,從本科到碩士從碩士道博士,一干就是七年,他把自己青春最好的時光完全奉獻在了這項堪稱中華民族精神瑰寶的工程上。如今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
中國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古籍電子化工程終于到了收尾階段了。這個由文化部,社科院牽頭,全國幾十所大學,**史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英國牛津大學等等上百國內外機構共同參與,歷時十年的文化工程,集中了中華民族從先秦開始所有文獻資料集成,可以說是二十一世紀的「四庫全書」。工程動用了兩百多人的工作團隊,上百台服務器進行影印錄入,國內海外投資總計過一億元。
今天是所有資料錄入完成的日子,社科院召集各個單位的頭頭面面的人物參加了慶功宴會。人們觥籌相錯,彈冠相慶。
但李雲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他只想趁著最後的時光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明朝文獻古籍種類繁多,足足有好幾萬種,從正史、私史、筆記、雜錄、市井小說林林種種。李雲撲在這項工作上足足七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讓他殫精竭慮,現在到了收尾的階段,他更有緊迫感。
因為李雲已經得了絕癥,五個月前,沒完沒了的頭暈目眩,周而復始的頭疼讓他進了醫院,檢查的結果猶如五雷轟頂,腦瘤,三期,已經有鵪鶉蛋大小的惡性腫瘤在他腦子里恣意生長。醫生告訴他只有最多半年時間。
李雲默默地將診斷書收到抽屜里,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得了絕癥的消息,因為他不想離開這項偉大的工程,人的一生能有幾次機會參與這種盛事?
鼠標點擊關閉的按鈕,最後一篇目錄對照完畢了,李雲點起一根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好累啊,他伸了一個懶腰,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大腦某個地方散開來。又來了,這半年里沒完沒了騷擾著他的病痛。李雲用顫抖的手打開藥瓶,想拿出藥丸,但疼痛不給他任何喘息,一陣天旋地轉,李雲撲到在了桌面之上。
……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里,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老二,我說你快點啊,眼看就要下雨啦。快把坑挖好,把這倒霉蛋一埋就算了事。」
另一個聲音道︰「唉,你說咱倆怎麼這麼倒霉,每次遇到這種破事都是咱們收拾?」
「老二啊,讓你做你就做吧,分給你二兩銀子了。」
「才二兩!听說這次為了結果這個少年,大哥得了一百兩銀子,你說這小子怎麼值這些銀子?看上去年紀輕輕,衣服破舊,就一個窮光蛋。」
「那麼嗦干嘛?好好干吧。」
突然一聲霹靂,在頭上炸響,隨即臉上好像感到有水滴下來,將遙遠的聲音拉到了耳邊。李雲努力睜開眼楮,但眼皮很沉重。
耳邊有人在說話︰「怎麼我感覺那咸魚動了動?」
「不會吧,剛才我親眼看著老大把他勒得死死的。」
嚓一聲,李雲感到眼前一亮,他猛地睜開眼楮,眼前出現了兩個模糊的頭影。頭上一個炸雷打響,眼前尸猛然睜眼,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其中一人大叫一聲︰「媽啊,詐尸啦!」隨著一聲慘叫,兩人扔下手中交火沖入黑暗之中。
雷聲過後,雨嘩嘩地下了下來,李雲徹底被雨淋醒了,他四周瞧瞧,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他勉強直起身,雨水潑在身上感到一陣涼意,腦袋已經完全清醒了,又一個閃電打下,他突然現身邊是一個坑。
李雲站起來,看著身邊的坑,一人大小,挖了約莫一尺深的樣子。突然他聯想起剛才有人在耳邊說過的話,「快把坑挖好,把這倒霉蛋一埋就算了事。」
他在四周看看,黑暗之中,哪里還有別人,難道埋上的人竟然是自己嗎?又是一個閃電打下,他終于看清楚了,自己穿在身上的衣服……短打的對襟衣衫,一條布帶扎著一條褲子,腳上穿著一雙破布鞋。怎麼穿著這樣的服飾?我在哪里?
閃電再度降臨,李雲不知道到底生了什麼事,讓他變成了這個樣子。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經過了怎樣的變故?
他看著地上的鋤頭鏟子,突然醒悟過來,要趕緊離開這里,剛才那兩人莫不就是要埋了自己的人?但他們為什麼要活埋了自己呢?
李雲在夜雨之中,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樹叢中走著。明明之前的記憶是,剛剛完成了古籍工程,現在怎麼來到了荒山野嶺?而且他身上穿著的是一種類似于漢服的服裝,就是古代的裝束啊。
李雲有些焦急,模索著走了一會,眼前總是一片黑暗,偶爾來一個閃電才勉強看清楚眼前的情形,黑暗的風雨交加的樹林。渡過最初的恐慌,李雲冷靜下來,根據過去在山里生活的經驗,他必須停下腳步,如果亂走,在山里一腳踏空,很容易掉下懸崖。他趁著下一道閃電,認定了一棵大樹,模索著走過去,在樹下呆下來。樹冠很大,擋去一部分雨水,但身上依舊饑寒交迫。
不知過了多久,雨總算停了,李雲十分迷惑,眼下自己到底生了什麼事,看看手看看腳,怎麼就變成了一個少年。他也听說過穿越時空,蟲洞之類的說法,難道就這樣穿越了嗎?
雨後的夜晚顯得格外寧靜,只有一些青蛙蟋蟀在奏著曲調,李雲抬頭看向天空,透過樹枝的縫隙,月亮從雲彩中出沒,時而明亮時而黯淡,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世界?他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雙手雙腳,可以肯定已經不是那具熟悉的軀體,還有頭,梳攏起來在頭上扎了個髻,還用毛巾包了起來。
雖然是夏夜,但山中微涼,加上饑腸轆轆,李雲感到那種無邊的疲倦,突然又涌了上來,他的眼皮漸漸沉重,慢慢地在樹底下睡著了。
李雲感到有什麼東西戳了他一下,睜眼一看,一陣光亮刺著眼楮,眼楮幾乎無法睜開。他用手遮了遮眼楮,慢慢適應著周圍的光線。
等他視線清晰了之後,終于看到身前站著三個人,這三人都是頭上扎著髻,身上穿著漢服,有個腰中還圍了張獸皮,手上拿著鋼叉,弓箭的古裝人物。李雲心頭一震,莫非是昨晚要活埋了他的人又轉回了嗎?
其中一個中等身材黑黑的壯實男人有些關切地問他︰「阿繼,你終于醒啦。」
李雲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瞪大眼楮看著對方。右邊一個看樣子十來歲的少女道︰「阿繼,你這兩天去哪里了,徐三叔和三嬸急死了,正滿山找你呢。」
李雲雖然不認識他們,但心中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眼前的三個像獵戶似的人仿佛認識他,而且他所在的身份似乎叫阿繼。他不敢胡亂詢問,作為一個外來人口,雖然頂著一副皮囊,但內里已經全部換成了新瓤,他想到了扮失憶,但這種老套的手段具有不確定性,對方是否能接受?不如少說多觀察,盡量通過自身的推理獲得自己所處環境身份的信息。
比如現在,他看到對方的衣料是棉質的,這可以給出第一個判斷,這至少是一個宋朝以後的時代,在宋之前,棉布還未大面積流行,棉布的流行是南宋以後的事。結合這些人的語言來看,他們像是長江流域的人,這就有點麻煩,李雲可能處在南宋、元或者明朝,但他可以肯定不是清朝。初步的推測只有這麼多。
先不管那麼多,離開這個大山再說,李雲點點頭︰「大叔,快救我出山。」一個稚女敕的男生,略帶著少年變聲期的沙啞,他現聲音也變了。
那壯實男人笑了起來,嘴里露出潔白的牙齒,「找了你一天了,沒想到在這里踫上了,走,叔送你回家。梅花你到前面帶路,老大,幫我扶著哥兒。」那個叫梅花的少女應了一聲,接過弓箭走到了前面。
李雲在兩位獵戶攙扶下站了起來,一夜的饑寒,渾身上下像散了架似的,依靠這最後一絲力氣,一步一挨地朝山下走去。
走過一處溪水時,李雲實在走不動了,緩緩坐下,對著中年獵戶道︰「大叔,可有干糧!」
獵戶呵呵一笑,「看到你一高興就給忘了,梅花,取點干糧來,讓哥兒吃了。」
梅花取過包袱,拿出一張餅,李雲道聲謝,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這烙餅怎麼這樣香甜。吃得太急,不小心噎了一口,一個水壺遞到跟前,李雲抬頭一看,一雙美麗動人的大眼楮,玲瓏剔透,臉上兩塊隻果紅,透著健康的微笑,剛剛洗過臉的她,沾濕的梢流落幾滴水珠,「哥兒別太急了。」那聲音如黃鸝初鳴清脆動人。李雲點頭致謝,但顧不得細看,嘴里依然吞咽不停。
吃過東西,李雲感到有了點力氣,來到溪水邊洗臉,水波清澈,靜謐的溪水中倒影出一個眉目清秀,唇紅齒白,頗為英俊的少年模樣。李雲對著溪水呆,甚至忘記了洗臉,自己怎麼變成了這個模樣?
直到梅花叫他才反應過來,只听她說道︰「快走吧阿繼,徐三叔他們肯定急死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走出了這座大山,李雲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聊著,逐漸套出了一些話。原來此少年是一戶叫徐三叔家的老三,前日突然走失,村里上上下下都幫著尋找,還以為他遭遇了不測,如今找到了,真叫人放下心中大石。
山路崎嶇,梅花砍了一根樹枝給李雲做拐杖,李雲連忙致謝,梅花莞爾一笑,回過頭在前面帶路。梅花身上背著弓箭,手里拿著砍刀,動作矯健異常。
大叔偶爾問他這兩日去哪里了,在沒有知道自身詳情之時,李雲不敢說實話,只是支支吾吾說自己迷路了。大叔嘮叨著︰「這山可大了,豺狼虎豹都不少,日後你可別那麼貪玩。」
這山的確很大,從植被來看,李雲更加肯定自己處在長江流域某處。
走到接近中午的時候,他們終于轉過最後一個山坳,李雲只覺得眼前頓時豁然開朗。一條溪流從山中流出,與另一道溪流在山下匯合,形成一條小河流向一幅面積廣闊的平原,柳樹稀稀落落地排在岸邊,右面是一片梯田,隨著山勢平坦延伸向遠方,左邊靠著山是一片錯落有致的村落。
一位老翁趕著一群鴨子下了河,伴隨著口中高低變幻的吆喝;一頭黃牛背著牧童正一搖一晃地走過河上的小橋,牧童手里捻著把笛子,悠揚的音符跳躍而出;橋底下一幫嬸子姑娘正在洗衣,田里的油菜已經快要結子。
好一幅小橋流水人家的水墨畫,李雲的心情頓時開朗了一些。雖然不知道前途如何,如果呆在這樣一個地方,風景倒是不錯,他盡量樂觀地琢磨著。
一路走來,洗衣的媳婦嬸子搭著話︰「呀,那不是阿繼嗎,終于回來啦,你爹你娘急死了。富土兄弟啊,是你們找到阿繼的?快去快去,找徐家寡婦領賞。」不是有爹有娘嗎,怎麼又跑出了個寡婦。
李雲莫名其妙地跟著他們進了村,看到他們回來,早有人飛跑回去報信。過不了一會村子里許多人跑了出來,大家都唏噓不已︰「總算回來啦,你讓爹娘好擔心。」
進村的時候,李雲注意到村頭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面寫著兩個正楷大字「進士」。這是進士牌坊,李雲意識到,所處時代的謎題就要解開。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