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繼眼皮一跳,該來的還是要來了。二娘眉頭緊鎖盯著大伯,自己爹爹也是一臉怒容盯著哥哥。
大伯不管那麼多繼續道︰「所謂過繼家門,講得是名正言順。只是我這弟妹怕不是那麼正順吧。二弟本乃我縣諸生,萬歷十二年娶了正房左氏,但後來因為正房無嗣,才從安慶教坊中買來了弟妹沈氏,弟妹本是犯官子女,被抄沒家產,我二弟憐你,才娶你為妾。一個妾侍,何來資格過繼子嗣延續香火?為本門門風為重,在下不能贊成。弟妹也出了孝服,要不就找個人改嫁去,我們徐家也會備上一份豐厚嫁妝,不會委屈了你」
阿繼又明白了一些家族的事情,二娘原來是妾,還是犯官子女,怪不得氣質高雅,與鄉人不同。大伯的話先挑明犯官子女身份,二娘地位卑微;第二還是妾,妾如何能有資格過繼香火?明朝時妾的地位就是如此,在家里不過比買來的婢女使喚小廝高那麼一點而已,甚至生出的兒子都不能叫親媽的;第三,門風,擺明了就是說因為前面這些那般,懷疑二娘的心性,怕她守不了寡,壞了門風。最後你干脆改嫁走人。
一番話說完,大伯冷冷地瞧著二娘,在座眾人也都看著她。
二娘氣得臉色白,但她努力遏制著自己的情緒,緩緩站起,對族長和孝廉各做了一福,然後緩緩道︰「大伯,你是明知故問吧。大前年三月,相公走前明明白白地將奴家抬了正房,這事在座幾位族長鄉老、茂才老爺也是見證了的,村里村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至于說改嫁,奴家雖是犯婦出身,但也知道三從四德,守貞守結,這三年來,為相公守孝,除了清明重陽忌日去上墳之外,奴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問規矩守禮,大伯憑什麼這樣污蔑于我?」
那個堂中不認識的男人終于說話了,「族長、孝廉老爺,在下左光尹,二郎即是在下姐夫。剛才二娘所說句句是實,我那苦命妹子歿之前曾親自對在下說,是她要姐夫抬的房。」阿繼看看他,原來是左家的人,便是二伯家正房太太的兄弟。
大伯哼了一聲︰「親家舅子,如今我家論事,似乎輪不到你說話吧。莫非你與弟妹關系很密?」左光尹給他一嗆,頓時臉色蒼白不再說話。
這時方孝廉說話了,「本來清官不斷家務事,既然請老夫前來,我怕是要說兩句。我看徐大郎家的事,在于有沒有抬房坐了正,這個族長老人家可有計較?」
族長沉吟了一下道︰「抬房的確是有,我等幾個也做了見證。」
大伯道︰「大爺,那時候二郎病篤,有些神志不清,如何算得數?」
二娘鐵青著臉,緊咬著嘴唇,听到這里看著徐日金,只是阿繼的爹爹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二娘急道︰「這事,恐怕三弟比較清楚。」
木訥的老爹才如夢方醒,「大哥,二哥給二嫂抬房是找過我們倆過去說的,當時你也沒有反對啊?怎麼現在又說算不得數呢?」
五爺輕輕嗓子道︰「老大,是這個話嗎?」
大伯哼了一聲,「當時是為了給二弟沖喜,我便應承下來,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但她的出身如何也不能與二弟般配。」
這便是強詞奪理了,除非是朝廷命官,否則任誰想把自家小妾抬房都可以說得通。阿繼明明記得當年看過的明版筆記里講過這類家庭爭產的事。
左光尹哼了一聲,他似乎有話說,但基于大伯一上來就把他的話頭噎住,此時也不方便說話。
爹爹為人木訥,哪里想出什麼主意?倒是二娘有話說,但她自己便是當事人,自然也不好明說。
阿繼心中著急啊,這麼淺顯的道理怎麼就沒人說透呢,二伯死了這三年來,二娘不還守著個兒子嗎?之前大伯為何不質疑二娘身份?
見二娘這邊的人理屈詞窮,大伯卻咄咄逼人,阿繼實在忍不住了,輕輕說了一句︰「弟弟在時為何無人提及?」
此言一出四周人們仿佛幡然醒悟,二娘向他投來感激的目光,而大伯怒目相向,恨不得一眼把他給盯死了。
此時爹爹再笨也醒悟過來,對大伯說道︰「是啊,壽寅佷兒乃二嫂親生,在世時又不見大哥提及二嫂的身份?」
五爺也道︰「大郎,三郎說的是,二郎過世三年,你從沒提及此事,現在提出來是不是有些不是時候?」
左光尹看看阿繼,點點頭,「按理說你們徐家的事,我不便說話,但要知道二郎家里也是有我妹妹一份嫁妝的。既然昔日你不提此事,現在提起來莫不是要搶奪家產嗎?」
眾人這麼一說,這事看來也不能糾纏了,雖然被大伯請來,但孝廉也不敢忤了這些人,他便不說話看了看族長。
族長閉著眼道︰「此事便罷了。日賜還有話說嗎?」
大伯哼了一聲,看向舉人,「孝廉公,我徐家是書香門第,從太祖父中進士,到先考中舉人,再到二弟乃生員,他臨死前親口對我說過,希望兒子讀書上進,科場提名。現在老三家的阿繼已經十四歲,怕是一天的書都沒讀過,過繼到二房,如何能承繼我二弟的遺志?」大伯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族長他們幾個鄉老扭過頭,這表示既然不涉及家族禮法的事情,他們就當你家私事,我們不管了。
孝廉是吃了好處的,自然得出力,「二郎家媳婦,你家相公可是有這樣的遺志?」
這是明朝,一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時代,作為生員的二郎,希望自己兒子能博取功名,是再合理不過的想法了。現在大伯這樣相逼,是挖了個坑讓二娘跳進去,你能說這不是相公的遺願嗎?
二娘點點頭,她只能同意,「相公是有這樣的遺願。但也可以讓阿繼上蒙學,考功名。」
大伯打斷她的話︰「弟妹,阿繼從小游歷鄉間,掏鳥窩,模石魚在行得很。前後兩村誰人不知道,我這位佷子頑劣成性?如果說他能考學,哈哈,那我們家祖墳怕是要冒青煙了。」
孝廉老爺適時講話,「聖人雲有教無類,我且問問你,阿繼是吧,你可入過蒙學讀書?」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