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先鼻子里出氣,「小心個甚,見他一回打一回。」阿繼微笑著坐在一邊,但心里卻十分用心听著。
方孔炤小聲說道︰「你可別輕敵了,听說這廝家里管家阮銀的妾舅子是青手,伙同一幫無賴,欺行霸市,咱們桐城,哪怕是整個安慶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的黃一川。」
左光先輕蔑地瞧了他一眼,「什麼黃一川,黃二毛的,爺爺我可沒怕過。」
方孔炤眼中充滿了憐憫神色,「咱們縣上個月有過一件大案,鎮上南北貨莊的少東家突然吐血而亡。這事你听說過吧?」
左光先想了想,點點頭,「好像有那麼回事。」
方孔炤道︰「那位少東去年剛剛考中諸生,他家老東家擺了一百桌謝師宴,當時在縣里也是一件大事了。」
左光先撇撇嘴,「這听說過,一副爆戶嘴臉,給爹爹投過帖子,爹爹哪能給他臉子,就讓二兄去的。你繞了半日到底說什麼呢?」
方孔炤道︰「你不覺得一個年輕力壯的少年突然吐血暴死有點蹊蹺嗎?」
阿繼點點頭,「的確有點蹊蹺,有什麼故事?」
左光先也好氣說道︰「是啊,是啊,別賣關子。」
方孔炤道︰「那少東家半年前去府城游學,為了一位名妓跟人爭風吃醋,當時指使家人打了南都國子監祭酒湯公賓尹的表外甥。」說著看著左光先和阿繼。
左光先道︰「難不成湯賓尹為了這事整死了少東家?」
方孔炤道︰「人家五品大員也不會管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啊。听說表外甥使人買通了這個黃一川。于是五個月前黃一川在縣城三元樓听戲時找了個茬和少東家打了一架,有人當場看到黃一川不過在少東家後腰上捶了兩拳,少東家還以顏色,表面上並不吃虧,後來少東家也跟沒事人一樣就走了,結果到上月他便吐血暴亡。」
左光先臉色變了一下,但隨即說道︰「你是真能扯啊,怎知就一定是黃一川經手,說不定少東家自己得了什麼病?」
方孔炤瞪大眼楮看著左光先,「黃一川就是有這本事,打人之後對方隔個三五月才死了,跟他怎麼都扯不上關系,苦主也是無處訴冤的。七郎,你又不是第一天在掛車鎮里混,難道不知道青手們的狠毒?」
左光先哼了一聲,雖然臉上還是橫橫的,但看得出來有些外厲內荏。阿繼問道︰「三郎,青手們怎樣狠毒了?兄弟鄉下出來的,真不知道,正想請教。」
方孔炤道︰「看來阿繼兄弟不太清楚,那我就跟你講講,青手最早是蘇松那邊起來的。原本多是些市井無賴,成群結為打行,這些惡徒聚眾毆人,一人不逞,就呼集同類報復,不傷殘對頭決不罷休。據說打人的功夫都是內部傳授,秘不告人。他們打人,或胸、或肋,或下月復,或腰背,可以做到定期收買人命。或打後三月,或打後半年,一年,大致不會出現差錯。時間一久,如果有人以殺人告官,早不干事,拿誰抵命去?所以青手膽敢跳梁市集中,旁人無奈只得搖手避之。左七郎,我說的沒錯吧?」
左光先臉色已經不那麼橫了,緩緩道︰「說得沒錯,還有的青手替人抗打,比如三郎與阿繼有仇,打算報復,三郎賄賂打行青手,約好某日,在阿繼所在的地方,專門找茬,故意挑釁。如果阿繼反抗,青手就一哄而上,扭打間青手中會有人故意折斷手腳,他們便以此誣陷三郎,以同黨作證把三郎扭送衙門。如果三郎不解釋清楚,在衙門里免不了挨一頓打,更有黑心者會買通胥吏,使黑手一棒打死了。」
阿繼听得心驚肉跳,這不就是古時的黑社會嗎?方孔炤繼續說道︰「听說嘉靖年間,應天巡撫翁公大立在任時曾大力清掃打行青手。逼迫蘇松打行向四面逃竄,因而擴散到了整個南直隸。他們現在已經收斂了許多,像少東家這種事已經很少了。但他們現在專門玩撞六市,踫到鄉下人入城做買賣,就設計誆騙,到僻靜處,或騙或明搶;還有炒鹽豆,他們在地方上偷盜,被人識破,扭送衙門,同黨必然半路截殺,同黨趁機逃月兌,反而扭送者會遭侮虐。」
左光先道︰「說起來,他們最近又有新花樣,叫扎火囤。找有幾分顏色的暗娼為餌,引誘少年上當,等成了好事,一伙光棍便打將進來,詐苦主一個小富貴。」阿繼听著怎麼那麼耳熟,過去那輩子的「仙人跳」不就是這個路數嗎?特別是一些不法之徒,經常利用網絡交友實施的詐騙方法,原來都是模仿老祖宗來的。
方孔炤道︰「那黃一川便是桐城周遭打行的老大,你們想啊,黃一川的姐夫是阮大欽的家僕,他要是使黃一川對你們不利,你們又能如何自保?」左光先臉色有些難看,是啊,一個富商的兒子,還是生員身份,都著了道暴亡,他們兩個半大少年還能有什麼法子保命?
阿繼心里暗忖,左光先家族勢力大,流氓未必會找他麻煩,但自己不過是鄉里小地主,豈不是弄死也白弄?但事已至此,怕也沒用,只能見步走步,阿繼拍拍左光先道︰「七郎你怕了?」
左光先鼻子里出氣,「怕?七郎長這麼大。除了怕過大兄,還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阿繼看著左七郎,他的臉有些紅潤,目光有些游移,左手食指伸進嘴里使勁地咬著,右手攥成拳頭,使勁地握著。
阿繼嘿嘿一笑,拍拍左光先的肩膀,「淡定啊,淡定,這點小事有什麼了。我看他阮大欽敢這麼玩,那咱就讓他有來無回。」
左光先瞥了阿繼一眼,隨口問道︰「你有什麼好辦法?」
阿繼仿佛胸有成竹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張開,做了個深呼吸,能有什麼好辦法,但總不能先亂了陣腳啊,「七郎,你就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計。」
方孔炤笑眯眯地看著這兩人互相打氣,說道︰「要是實在不行我做個中人,說合說合?左家、方家、阮家都是一縣大族,不至于下死手啊。」
「不!」阿繼和左光先幾乎同時搖頭,看著對方的反應,兩人相視一笑。左光先挺起胸膛道︰「那日是他先惹的我,要是我認栽了,以後還怎麼在桐城這個地面混?」
阿繼搖搖頭,「認栽是不可能的,但不是七郎說的這個理。子曰,富貴不能婬,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方孔炤嘆了口氣,都搬出聖人了,還有什麼辦法,只能道︰「那你們倆就多加小心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