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穗沉甸甸地壓滿了稻田,萬歷三十三年必定是個豐收的年份,鄉親們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臉,收獲的季節到了,男女老幼都走下田去收割這一年的希望。
收割那三日,老葉突然又不知道抽起什麼風宣布放假三天,他老人家要到田間巡視,尋找豐收的樂趣。蒙童們興高采烈,一哄而散。二娘家孤兒寡母,自然沒有能力自己種地,田地分給了十幾家佃戶。
到了收獲季,八易照例要到下面轉一圈,阿繼閑著沒事也跟著八易出去轉轉。大明的民風是淳樸的,佃農們對他這位新任少爺顯得十分熱情,每到一處都招呼他喝茶,吃飯,絲毫看不到所謂的地主與佃戶之間尖銳的階級對立。
二娘是個善良的人,每畝水田她和佃戶只定額收取一石谷子,而山田,只是種棉花,每畝收上來百十來斤,定額收取的租子是五十斤。定額租佃激了佃戶的積極性,多出來的部分都是他們的額外收入。
至于要收多少田賦,八易說道︰「一畝地就收個一厘的銀子。」
「一厘?!這麼少?」阿繼有點驚訝,不是說許多地方農民不堪重負嗎?
八易道︰「田賦是少,但差役錢多啊,每畝加起來得四分銀子了。」
「差役錢?」阿繼若有所思,這年頭還沒加遼餉,剿餉,百姓還能過得了好日子。
「那現在一石谷子能賣多少錢?」阿繼問道。
八易回道︰「一石谷子看天時了,今年是豐收年,估計不會過五錢銀子了。還有棉花大概一石五兩銀子吧。」阿繼算了一下,家里大概收二百石,除去自己吃的,能賣一百九十五石,如果按四錢銀子算,也只能有八十兩左右的收入。而棉花收起來一千斤,總共田畝產出可能也就是一百三十兩,不過田賦倒不算多,最多十兩的樣子。這樣算下來,如果沒有家里門店的租金,光是請先生以及保鏢的錢,就會花光所有田地產出。到了這時,阿繼才知道二娘維持一份家業,並不如看上去那麼容易。
谷子棉花打下來,農戶們興高采烈地在田間地頭曬晾著,秋光明媚,今年的風調雨順到了現在仍然照顧著農民們。接下來,收糧收棉的商人們紛紛下鄉,他們帶來了農戶渴望已久的銀錢,看過貨物,交過訂錢,只等谷棉曬干,就到鎮上交割,農戶們兜里又會充實起來。
十月初,已經收割完的田地上一片蕭索,第一道來自北方的冷鋒使江右大地一夜盡霜。只是鄉間的氣氛卻沒有隨著冷風下降,反而愈加熱鬧。因為,公人們來了,又到了一年收稅的年節。
「三哥,听說明日公人就下鄉了,趕緊回家收拾東西去啊。」
「我家都已經收拾好了,你趕緊吧,去年欠的帳還沒還上吧,小心把你家妞妞給拉走了。」
「哎呀,我家那頭牛還沒拉到左家去呢。」
「今年這麼好的年景,怎麼收的銀錢還沒去年多啊,這日子叫人怎麼過?」
鄉人奔走相告,惶惶不可終日,一年到頭一片和諧樂觀氣氛也隨之消失,就如鬼子進村一般,鄉下農夫們把家里的孩子收拾好,多余的財物,牛羊能藏就藏能拉走就拉走。
阿繼蹲在門邊看著鄉人的樣子,眉毛不禁擰成了川字,這就是明人筆記中時常提及的公差下鄉,書上說公人收稅,鄉間雞飛狗跳,他們利用手中職權大搞攤派,通常會收起比正經稅賦更多的銀錢,甚者會比原額高出一倍,而交不上稅的農家則面臨賣田賣房,賣兒賣女的困頓境況,公人甚至一怒之下把農戶家里砸了,直接拉走耕作的馬騾也屢見不鮮,農民們剛剛因為收獲升騰的好心情就這樣被生生打斷了。
這日,阿繼放學回到家,只見二娘和八易坐在正廳里,兩人愁眉苦臉,正商量著事。阿繼走到門外,就听屋里傳來八易的聲音。
「按理說,哥兒還不算正式過繼來的,一無族人作證,二無縣衙報備,這樣如何能算得上咱家的丁口?黃牢子分明是欺壓咱們。」
隔了一會,二娘嘆了口氣︰「欺壓是明擺著的,可是咱們除了交錢還能怎樣?」
八易道︰「主母,過去黃牢子一般很少留難咱家,今年不知道抽起什麼風卻要跟咱家為難,是不是給他打點點銀錢。」
二娘道︰「憑什麼,咱家走得正坐得正,有什麼可怕的,最多給他這三兩銀子便是。」
八易沉默了一會道︰「主母說的是,八易錯了。」
「也不是你錯,只是家里沒有男人主事,就是容易被人欺負。」二娘語氣頗為淒慘。
此時,阿繼邁步走入正廳,開口問道︰「二娘,家里生什麼事了?」
二娘看他回來了,臉上強作笑容,「沒什麼,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哥兒可累了,快快坐下,八易,你去給哥兒端杯茶來。」
「不忙!」阿繼道,「八易叔,你留下來,剛才你們說的話我都听到了,到底是什麼事?」
八易腳步停了一下,看看主母,又看看阿繼,也不說話。二娘道︰「既然哥兒都听到了,也沒必要瞞你,八易叔說說吧。」
八易道︰「今日縣里的黃牢子帶著人來了咱家,每年到這會都會來收田賦,只是今年除了田賦之外,他還要收丁口役錢。阿繼哥兒其實算不上正式過繼,這不合規矩。而且哥兒還不到十五,本不需要繳納丁口錢的。」
阿繼想了想道︰「的確如此,這姓黃的沒事找事的,他不是要咱們交稅,更多是索要賄賂。娘親,咱們不能就這麼被他訛了。我今年才十四歲,明年才十五歲成年啊。」
「那廝非說你算虛歲已經十五了。」八易道。
阿繼哼了一聲,「對于這樣的酷吏,如何能服軟,今日你退了他一尺,明日他便要進一仗,如此這般,沒完沒了。」對于鄉間酷吏,阿繼是有所耳聞的,因此他不主張家里對此事讓步。
二娘搖搖頭,「閻王好管,小鬼難纏,這些胥吏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是啊,咱們在這得罪了他,他便在別的地方找麻煩,一年到頭,差役賦稅都是他們管著的。」八易嘆了口氣說道。
二娘道︰「好了,哥兒這事你就別管了,也就三兩銀子,給他便是,也不差這一年。」
阿繼見二娘這麼說,也只好不再糾纏,很明顯二娘就是那種認為只要能用錢解決,而又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事便解決了它,不願惹上麻煩。但在這樣一個時代,孤兒寡母躲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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