煽動群眾,左光先就算再賊也不可能想到這招,這本事還是阿繼教他的,看過無數示威游行畫面的阿繼,深知只要在人群中找到焦點,人的情緒很容易被調動起來,保管一呼百應。
「打倒黃牢子!」身後百姓轟然跟著喊。黃牢子這會跳起來,「你說我!」但他聲音再大,立刻被更大一輪的聲浪壓倒了。
「黃牢子魚肉百姓!」身後又是一聲巨響跟來,無數雙手緊攥拳頭,學著左光先那般,高高舉起。
吼了兩聲,百姓見黃牢子並無動作,膽子更加壯起來,那些包含著對他的怨氣打開了閘門,隊伍在縣城的大街小巷里穿行,引了的氣勢感染了所有的人,甚至路邊有些人也跟著喊兩嗓子。
此時此刻,縱然驕橫如黃牢子,面對五六百人一同高喊打倒他的口號,這廝如何見過這般場面,剛才一路上還辯駁兩句,現在已經耷拉著腦袋,他怕的是人群萬一沖上來將他撕碎,那是任何後賬都沒法找的,作為牢子的他最清楚,大明朝對于群眾運動,歷來是法不責眾。
這一路走來,阿繼處心積慮安排的心理戰,一開始加入的都是左光先事先說動的幾家與黃牢子有深仇大恨的人家,等人群滾動起來,再利用中國人愛看熱鬧的心理忽悠更多人進入隊伍,黃牢子平時作威作福,必然得罪人多稱呼人少;只要有了群眾基礎,再通過天不怕地不怕的左光先,繼續挑動群眾情緒,通過數百人一起喊口號,不斷向黃牢子施加心理壓力。現在看到耷拉著腦袋的黃牢子,過去他長期以來對百姓形成的心理優勢,已經被擊得粉碎。
阿繼知道,今日一戰,他已經贏了。想想當年文化大運動,多少身經百戰,指揮千軍萬馬的開國老帥,在群眾運動中失去了尊嚴,低下倔強的頭顱,你一個小小縣衙的牢頭能強悍得過共和國的開國元帥嗎?
「請縣尊老大人為百姓伸冤!」看著接近縣衙,左光先又加入了這樣一句口號。阿繼躺在門板上,強忍著笑意,左光先真是當之無愧的攪屎棍啊。
過不多久,前面就出現了縣衙的門樓,本來今日是縣官審案的日子,鄰近正午,案件已經審結,人們逐漸散去了。此時縣衙之外只有兩個門子無精打采地打著瞌睡,突然听到遠處傳來的擾攘之聲,連忙翹眺望。
人群來到縣衙門口,那兩門子看到黃牢子竟然被押在人群之中,其中一個跟他關系好的,連忙舉起水火棍喝道︰「別吵了,別吵了,你們想造反嗎?」
左光斗一馬當先走上台階,義正言辭道︰「勞煩二位公人前去通傳一聲,就說黃牢子欺壓龍眠徐阿繼一家,砸斷徐家進士神主牌,打傷苦主。龍眠左光斗為師弟喊冤。」
門子認得左光斗,臉上神情變了一變,看身後洶涌的人群連忙進入通傳。左光斗回身對下面的人揮揮手說道︰「父老鄉親姑且靜下來,所有冤情自有縣尊老大人做主。」人群這才平靜下來。
趁著進去通報的機會,左光先神奇地從身上變出筆墨紙硯,左光斗驚奇地看著弟弟,但事急倉促,也不急細問,就在門前石墩上迅地寫下一篇狀子。
過不了一會,門子出來道,「老大人有命,凡是對黃牢子有冤情,都可上堂申訴,其他人等可以散去。」這讓左光斗都有點驚訝,回頭看看黃牢子,心已經放了下來,這廝此次怕是有難了。
左光斗轉頭對百姓喊道︰「大堂之上不得喧嘩,何人有冤都在此報名,我會安排人與爾等登記,不要急,任何冤情都有縣尊大人做主。」人群叫了聲好。這就是士紳的力量,中國的鄉里就是靠這些士紳管理的,他們在平時擁有極高的權威,而左光斗這樣有才子的舉人,更加令人信服。左光斗叫過兩個門子,讓他們協助弟弟和方孔炤給伸冤民眾做登記,然後等待縣尊召見。
徐家族人抬著阿繼在左光斗的帶領下走入大堂,只見「明鏡高懸」之下坐著的正是「知桐城縣事」陳夢凡,左光斗上前微微拱手,「縣尊老大人,愚弟今日率我龍眠鄉民前來,給鄉民徐阿繼一家伸冤。還請老大人做主。」此時此刻,他已經必須為阿繼出頭了。
陳夢凡年近不惑的樣子,面色黝黑,三縷長須也有些威嚴的樣子。看著下面跪的是兩方,一方是徐家族人,阿繼還躺在擔架上,另一方是有些打蔫的黃牢子。陳夢凡眉頭微皺,轉頭對左光斗道︰「怎麼麻煩到左賢弟親自前來?來人啊,看座。」
這是舉人的特權,他們可以隨便給知縣寫信,下款稱治愚弟某某,即舉人成了知縣的兄弟。諸生見知縣叫做稟見,舉人見知縣則屬拜客,是平等往來,舉人見了知縣平起平坐,舉人要是不主動告辭,知縣不敢主動提出送客,那麼自然做到飯點,知縣請飯是必須的。
因為舉人擁有隨便見知縣的權利,于是就出現了「請謁有司居間」的現象,州縣士子普遍參與地方政事,沒有他們的支持,州縣官員大多不敢以己意擅自行事。遇到縣中應辦卻難辦的事情,如公益事業,需官方出面的,舉人可以出面同父母官說一聲,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情。若有良民受土豪劣紳的欺凌,申訴無門,只要舉人們去找知縣講明真情,也可獲得公證處置。這樣的舉人,只要他平時注意一下公眾形象,便會在地方上造成明星效應,哪怕是潑天大事,只要他出面講幾句話,就可息事寧人,因為鄉人無不敬仰他,對他言听計從。
左光斗就是這樣的舉人,他是桐城的才子,加上平時品性剛直,無論民間還是官府都擁有良好的名聲。
陳夢凡道︰「不知徐家族人前來有何冤情要訴?」
陳夢凡先上來問的是徐家的冤情,而不問黃牢子,這廝心知不妙,眼珠亂轉,朝著身邊站著的差人狂打眼色。
左光斗坐到椅子上,將剛剛寫就的狀子遞了上去。左光斗這麼一下,等于擺明了要替阿繼打這個官司了。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