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市長先生說三方合作,郭先生也認為這很恰當。不過由于我們的工廠和設備還沒有到位,所以我們考慮,為設備的制造提供技術支持……」
久久沒有言的阿方索終于找到了機會開口,而且這次姿態很低,主動將自己放到了輔助位置。他也拿得起放得下,做生意嗎,這個生意做不成,那就立即轉向下一個目標鍥而不舍才是正理。既然與西部計算機公司的合作,他們注定要打醬油,那麼就要趁這個城市的市長也在,趕緊按照預定計劃,向他們推銷公司的各種刀具,為以後在中國市場立足,打下良好基礎。
趙書記听到他們主動退讓,也是大喜。
「同時,」阿方索後面還有話,他看著趙書記等人,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我們將從我們的專業方向給與最大的支持。所以,我們決定無償支援一批特種刀具。」
他看著趙書記,目不轉楮。
快問吧,快問這刀具有什麼好處吧,我會將它的所有優質特性都告訴你,讓你喜不自勝。現在先免費送一批給你們試用,以後就可以由我們任意定價了!
他心中竊喜,等待趙書記主動開口向他詢問這種刀具的各種性能。
听說中國沒有私營企業,那麼公司的銷售對象,就只能對準那些國營企業。而眼前這位官員,就是這座城市最高行政長官,只要他開口,公司生意一定興旺達!
「是嗎?這很好,那我代表生產廠家感謝阿方索先生的無償支持。」趙書記很高興地說道。可惜出乎阿方索以外的是,這位趙書記既不懂這種什麼特種刀具有什麼好,也對此不感興趣,只要對方不跟他搶業務就行。
阿方索等了一會兒,現對方什麼話也不問,就開始和郭逸銘談談說說起來,眼楮快眨巴了一陣,知道他的策略錯誤了。他不應該對一個官員使用慣常對普通用戶的欲擒故縱手法,明白了這個道理,他只能糾正錯誤,直白說道︰「這種刀具是一種硬刀具,比目前國際上最好的刀具還要好。它可以加工各種特種合金、鑄鐵件等,其能力是現代刀具所無法替代的。」
「哦?阿方索先生能再多說說嗎?」
趙書記總算被他挑起了一點點興趣,進入會議室以來第一次正眼看了對方,然後詢問道。
郭逸銘一听,就知道他準備干什麼了,微笑著靜觀其變。
這次他本來就是為奧斯汀斯壯聲勢來的,結果被市委方面中途插入,鬧得雙方的合作有名無實,他都不知道以後能再找什麼借口和對方接觸。
現在阿方索終于抓住機會顯示奧斯汀斯的存在感了。國內不是不喜歡好東西,而是戒心太重,不見兔子不撒鷹,如果將這批刀具免費送給國內使用以後,他們一定會驚訝地現這種刀具是如此優良。
只有真正讓國內方面看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他們才會主動積極參與。否則口水說干了,大家也只會打著官腔哼哼哈哈,一個勁地推諉拖延。
「現在加工對精度要求越來越高,但受限于機床本身的精度和其他因素,常常導致實際加工結果,達不到預期的精度要求……」阿方索見他終于開始感興趣了,也是來了精神,開始努力解說這種刀具的好處。
可惜趙書記對此一竅不通,听他說得重要才多問了一句,結果對方滔滔不絕,說的都是他听不懂的東西。而且這次因為討論的是電子方面的業務,他只找了一名電子專家作為列席代表。現在沒有第二個機械方面的專家給他解說,什麼精度、什麼刀具,他實在想不出來這東西到底有多重要,听得他眼楮直。
要不是出于禮貌起見,他忍不住就打出哈欠來了。
會議室里听不懂的不只他一個,其他的人也是兩眼茫然。理智上都知道這東西好像听起來很棒,但實際有多好,大家都不知道。一些人視線就開始變得漂移,還有人拼命地低頭喝茶,有些人借著手背遮掩,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郭逸銘還是搖搖頭。
阿方索還是不懂國內行情啊!跟官員們說這些有屁用,他們又不懂。他這一套在國外行得通,但在國內你越是裝B,死得越慘!什麼靠技術把顧客忽悠暈這一套,對官員啥用沒有,還不如直接說好處,說能干什麼!
你如果說這東西能加工航天飛機,保準這些人立馬什麼瞌睡都沒有了,一個個精神百倍。
阿方索也覺他說的這些技術細節,似乎沒人關心。雖讓他努力讓自己保持一種自信、樂觀的狀態,但眼皮眨巴得越來越快,口里的技術細節也越來越多。
他現自己又錯了,似乎他列舉的種種技術上的優點,對方都漠不關心。
他有些惶恐了,怎麼在中國推銷東西,這麼困難呢?
「听起來不錯!」
郭逸銘只能出來打圓場了,趙書記已經低頭看兩次表了,再看一次,估計就會客氣地說他有會議要先走了。如果這次三方合作不歡而散,對于奧斯汀斯以後的立足與開拓,都會帶來負面影響,也讓他找不到更多理由和對方接觸。既然阿方索不知道該如何與國內打交道,那也只好他親自出馬,來跟對方唱雙簧了,由他來將話題引導向國內感興趣的方面。
他的打岔,成功讓趙書記等人松了口氣,也打消了他們立即離開的想法。
趙書記最後一次低頭看了看表,朝秘書使了個眼色。對方心領神會地悄悄離場。再等幾分鐘,他就會「急急忙忙」進來,告訴他有一個緊急會議,然後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會場。
「據我所知,現在飛機動機都是采用硬合金制造,一般的刀具無法順利加工。即便勉強下刀,不是崩刀,就是快磨損。一個零件加工下來,要換好幾次刀,造成加工精度大大降低。
所以有些硬部件,都是采用手工慢慢打磨。這就帶來另一個問題,就是同樣的部件,因為手工加工的原因,無法做到絕對匹配。所以手工制造的零件基本上都不能互換,我听美國方面的朋友就表示,美國對國內送過去的兩架殲八進行檢查以後,驚訝地現這兩架戰機居然所有零件尺寸都各不相同,完全無法互換,他們實在無法理解,這兩家戰機是如何制造來,並且飛上天的。
這听來有些黑色幽默的意味,所以我想請問阿方索先生,不知道貴方的這種特種刀具,能不能加工硬合金?如果可以,我想用戶將出你的想象。」
但就在秘書出門的那一刻,趙書記卻听到郭逸銘提出這個極其重要的問題,頓時精神一振,雙目炯炯有神盯著阿方索。
這問題問的好,問得有水平!
如果瑞士公司提供的特種刀具能夠加工特種材料,那就不是大量購買的問題,而是提供最好待遇,努力讓他們留在國內的問題了。
阿方索被他一插話,腦子里準備的一堆技術細節一下被打斷,正在惱怒。听他問到這個問題,再看趙書記等人一改剛才的昏昏欲睡,身子也坐直了、眼楮也放光了、瞌睡也沒了、喝茶的也把茶杯放下了,都是一幅專心听他解釋的樣子,不由得也是恍然大悟。
他現在也搞懂了,和政客別說太多技術上的事情,那是對牛彈琴!跟他們,要直接說采用這種刀具如何如何好,具體能干什麼,繞來繞去只會把事情搞糟。
「沒問題!」
他什麼也不想,立即拍胸口應諾下來。雖然他也不確定中國的飛機動機采用的是什麼硬質合金,但這個重要關頭,他不可能說「不」,而只能說「行」!
「趙書記……」
會議室門推開,秘書「匆忙」進來,一抬頭找到趙書記正準備說出預備好的台詞,一看對方微微搖頭,立即將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會議室里所有人都愕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匆忙跑進來要說什麼。秘書急中生智,殷勤地來到書記身邊,拿出一罐茶葉,用比較低、但保證其他人都能听到的聲音說道︰「趙書記,您喝不慣這里的茶,所以我特意到外面去,把您的大紅袍拿進來了。」
「一罐茶葉嘛,看你這樣子!不要搞特殊化,都給大家泡上!」
趙書記對秘書的機敏很滿意,隨口批評道。
同來的幾位領導,除了兩位地位比較高的笑而接受了,其他人都連忙謙遜道︰「不用不用,我們還是喜歡喝這種茶。」
「阿方索先生,您剛才說,貴公司提供的刀具,足以加工任何硬質合金?」成功地解決了一起小風波,趙書記心情很好,笑著對阿方索問道,語氣也客氣了許多。
「絕對沒問題!」
阿方索現在是硬著頭皮到底,堅定回答道。
「不知道方不方便提供幾把樣品?啊哈哈,我們會給錢的!」趙書記說了個不太好笑的笑話,但所有人都笑了起來,有幾個人還笑得很開心。
「完全沒問題!我們說了免費就是免費,不會向貴方收取一分錢費用的。」阿方索現在只會說這一句話了。
他一招手,隨同前來的職員迅打開手提箱,從里面取出幾把式樣各異的刀具出來,輕輕地放到會議桌上。所有的中方會談成員也好奇地朝這幾把刀具看過來,有幾個坐得比較遠的,還微微站起身,試圖看得更清楚一些。
趙書記的秘書很識趣地主動起身,將那幾樣東西拿過來,讓他看得更清楚。
趙書記拿起一把刀具,一看刀頭的位置,居然沒看到刀尖,而是用螺釘緊固著一個三角形的小方塊,不覺一愣。
他雖然不怎麼懂行,但也知道刀頭應該是如刀,最起碼應該有刃。他看到的這小方塊倒是有些傾角,但看起來角度也太大了,都是鈍的,這能當刀刃用?刀具刀具,刀都沒有,怎麼能叫刀具?
「這是刀具?」
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上當了,被對方隨便拿了一個什麼東西糊弄了一番,就有些想作,口氣也有些不善。
「哦?我看看!」郭逸銘站起來,隔著會議桌拿起一把刀具,仔細端詳起來。
他這一把,黃燦燦的刀頭又和趙書記手上那把不同,形狀呈菱形。以他的經驗來說,一看就知道這是采用沉積方式鍍上去的。
是電子束攻擊,還是濺射鍍膜?
關于冶金他沒有實際工作經驗,雖然具體的工藝是他指點,但實際產品他沒見過。如果采用電子顯微鏡,具體觀察表面晶體結構,可能能夠識別出來。但現在僅憑肉眼,他就無法給出詳細的答案了。
趙書記見他看得認真,也沉住氣等他看完。
「鍍膜厚度是多少?切削度與現今的高鋼相比如何?」他放下刀具,輕輕問道。
趙書記心頭一驚,原來這真的是刀具,難道這前面的小方塊,就是刀頭?怎麼這刀頭做成這種古里古怪的樣子?
他慶幸自己幸好剛才沒有作,要不此刻就丟臉了。于是也隨手將刀具不動聲色地放回去,臉上帶著微笑,看著阿方索,作出一幅很感興趣的樣子。
阿方索也沒想到對方如此懂行,郁悶了這麼久,終于遇到了一個懂行的人。他高興起來,連忙說道︰「我們這把刀具的表面鍍膜是1微米,對于普通鑄鐵件車刀轉可以達到每分鐘1oooo轉,切削度達到2ooo毫米每分鐘。如果是硬質合金,可能只能達到5oo至2ooo……」
「用倒是能用,不過……」
「不過怎樣?」趙書記听到前面的「能用」,心頭就是一喜,原來今天不但挖到了一個金礦,還撿到了一個寶啊!他听郭逸銘語氣有些遲疑,趕忙不恥下問。現在他對郭逸銘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你看看人家郭總,什麼技術上的問題都難不倒他,生意也做得這麼大。這人哪,怎麼相差那麼大呢!
「不過鍍膜涂層還是有些薄,容易開裂剝落。這種鍍膜刀具,最重要的就是這層鍍膜,鍍膜月兌落了,則整把刀也就可沒用了。以這個鍍膜厚度來說,這種刀具的整體壽命可能不會太長。」郭逸銘有些遺憾地搖搖頭。
「這麼說可以用?」趙書記倒不在乎這刀能用多久,而是能不能用。
現在國內是沒有好的刀具,郭逸銘都說了,國內加工硬質合金靠的是手工一點點打磨,根本沒法進行機械加工。那麼有了這種硬刀具,至少可以進行機加工了,這就是大大的進步,產能不只能提高多少!
這都是政績哪!
「能用!作為一般的合金部件加工是絕對沒問題。特殊合金的話,可能還是稍微有些吃力,如果還有更好的刀具就好了。但是這種刀具,可能只適宜于精加工,而最好不要用于粗加工,否則涂層磨損太快,成本上不劃算。」郭逸銘這次是真的有些遺憾,畢竟他收購的這家瑞士車床廠本身技術水平有些低,能夠一下子拿出1微米氮化硼鍍膜刀具已經難為他們了。
這種鍍膜刀具自然照他的工藝說明制作。
立方氮化硼是一種非常優良的刀具材料,但由于自然界中不存在天然立方氮化硼,所以只能人工合成。但由于缺乏合適的制備方法,產量極低。按照81年底的統計,去年西方總體制備出3oo萬克拉立方氮化硼。
一克拉僅有o.2克,整個西方世界才制備出來3oo噸,其產量之低,可想而知。
而這個時代不但立方氮化硼的產量低,利用效率也極其低下。如此低的產量,人們也只懂得用整體燒結成塊的方式,來制作刀胚或刀頭。而且現代的燒結方法也有問題,在高溫溶解後,立方氮化硼的晶體結構受到了破壞,加上黏合劑的使用及配比不合理,造成整體立方氮化硼刀具實際使用效果雖然還可以,但遠未揮其真正的高質硬特性。
另外刀頭是采用焊接的方式,焊在刀桿上,因此只能進行銳角切削,盡量減少焊接部沖擊力。稍不留神,刀頭就會崩裂傷人。
直到1987年後,人們才找到了如何利用氣相沉積法來制作涂層式pcB刀胚。這樣一來,一柄刀頭涂層只需要耗費幾克拉立方氮化硼,其效率得到極大提升,成本也大大降低,成為普通數控車床也用得起的標準配置。
再往後,人們明了大規模制備立方氮化硼的工藝,且燒結方法也得到改進以後,整體刀具才又再重新成為主流。
不過郭逸銘現在沒有大規模制備立方氮化硼的想法。這樣顯眼的東西過早拿出來,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暫時采用氣相沉積和化學沉積來制作涂層式刀胚,能夠領先國外四五年就很不錯了。
這樣他也好、奧斯汀斯也好,都不會顯得太突出。
趙書記這個時候什麼瞌睡都跑到了九霄雲外,再一次拿起一柄特種刀具,非常認真地翻來覆去看著。
可以加工硬質合金?
可真是好東西啊,想不到這家不起眼的瑞士小公司,居然還能拿出這樣的好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