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為王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四面八方會中州

作者 ︰ 急凍人

李然平是某三線電子廠的黨委書記兼廠長。他曾是一名軍人,在副團級時轉業到地方,來到了這個西南內陸小城,擔任了這個電子廠的廠長。這一待就是近二十年,連他自己都學了一口的當地話,走出去誰都會以為他是本地人。

他們這個廠主要業務是為雷達提供饋線系統的氣體放電管,早些年日子過得很不錯。和周圍的普通民用企業相比,工資待遇水平明顯要高出一截。

這也是全國的軍工企業普遍狀況。

畢竟國家周邊安全形勢太險峻,南邊,美軍的第七艦隊在中美建交以前一直駐扎在台灣,建交以後也只是後退到了菲律賓。一旦發生戰爭,他們飛機要發動突襲,幾個小時就可以攻擊到沿海城市。

北面,從東北到西北上萬公里的邊境,蘇聯及其僕從國的數萬輛坦克距離邊境線最近的時候只有上百公里。而北京距離邊境更是不到一千公里,都不用遠程戰略轟炸機,僅是蘇聯早期的圖-16、現在的圖-22逆火這些中程戰術轟炸機都可以在兩個小時內攜帶核彈飛臨北京上空,將其化為一片廢墟。

這就是國內為什麼拼死拼活都要搞出殲八來,害怕啊!

哪怕這只是殲七的放大型,也完全無法應用于空戰格斗,但它的高空高速性能,至少能攔截敵方的空中突擊集群,這就是它所肩負的唯一使命。

正因為國家安全形勢如此嚴峻,建立一個遍布全國、尤其是邊境地帶的預警雷達網就顯得尤為重要。數十年來,李然平和國內數以千計的軍工廠,就為了這個目標而盡心竭力,為國家安全做出了巨大貢獻。

可隨著中美建交,隨著改革開放,國家逐漸將重心由重工業、軍事工業,轉向國民經濟建設。

但經濟建設要錢,錢從哪里來?

一個國家的財政收入,在一個區間內是有定數的,超過這個數額增發鈔票就要通貨膨脹。于是辦法想來想去,就把主意打到了軍隊、軍工身上。

要知道,從建國以來,為了保護國土不被外敵入侵,國家在軍隊、軍事工業上投入了巨資。這兩項所佔據的財政支出,常年維持在百分之百分之五十以上,最高的時候甚至達到了國民總收入的百分之七十!即便現在,軍工、軍隊所消耗的國家財政、物資等社會資源,也是所有項目中最多的。

于是李然平他們,就和全國絕大多數軍工企業一樣,一下子陷入到了窘迫的境地之中。

軍隊訂單迅速下降至原來的百分之二十以下,國家財政撥款也一砍就是一半,廠里的干部職工都茫然了,他們都在問︰難道國家不要我們了?

能夠進入軍事工業這個攸關國家生死存亡的部門工作,他們都是對共和國最忠誠的人。大批干部、技術人員都是從上海等發達地方調來這個內陸小城,從來沒有過任何怨言,一待數十年,扎根于此,娶妻生子,默默地做著奉獻。

可再忠誠的人也要吃飯穿衣,也要贍養老人、養育子女,他們也是人,也是要活命的!廠里連續幾個月發不出工資,所有人心里慌亂不堪,對前途一片迷茫。這兩個月來,廠里連續出現盜竊銅鐵物資,賣給廢品收購站的案件,一查,全都是廠里的職工。到他們家里,看見一家老小窘迫的生活,連李然平這個鐵石心腸的人都忍不住掉淚。

他們這些人為了國防安全做出了巨大貢獻,舍棄繁華來到窮山僻壤的山溝溝。國防企業內的高電磁波、高輻射、高毒性環境,使得許多技術人員、工人或綿延病榻,或早早離世,可大家縱然怕,還是繼續奮戰在第一線。然而遇到國家經濟轉型,最先想到要犧牲的目標,還是他們。

李然平好想對天大吼一聲︰這不公平!

就在全廠人陷入走投無路的絕境時,他們收到了系統內傳來的消息︰中美電子研究所的郭所長請大家去,說是有出口業務可以照顧大家。

廠里一听說這個消息,就立即派他過來看看,能不能為廠里撈到點什麼業務,以解燃眉之急。

當他走出廠門的時候,全廠的老少爺們兒、婦孺老人全都送了出來,上千號人默默地站在樓道里、房頂上,一路跟隨著他來到廠門口。大家怕給他壓力,都不敢說什麼「馬到成功」,可所有人眼里那滿懷著殷切的希望,卻說明了一切。

剛過四十五歲生日的李然平一轉過身,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

他發誓,就算是給他安排砸石頭賣苦力的活,他也要接下來。全廠一千多號人的生死,就全靠這最後一線希望了。

為了省錢,他是算著日子上路的,火車也只敢買站票。餓了,就吃自帶的干饅頭;渴了,就在列車相接處打開水龍頭喝幾口自來水;累了,就裹上軍大衣在地上睡個 轆覺,就這樣一路熬到了北京。

從火車站到中美電子研究所,他也是一路走過去的。不過十幾里地而已,當初他打印度鬼子時,冒著零下十幾度的低溫,還不是一路沖殺在前,並最終俘虜了數十個印軍戰俘。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他這個戰斗英雄的豪情,卻依然未減。

走到身體發熱,他甚至解開了軍大衣,敞開胸懷就在雪地里大步流星而行。

在半路上,他發現像他這樣徒步向中美電子研究所方向去的人還不少,而且好多都是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軍大衣。當他超過第五個這種打扮的人,忍不住一問,果然,對方也是某個三線研究單位的,也是听到了系統內的傳言,抱著一線希望來踫運氣的。

如果是其他不靠譜的消息,大家听听也就過去了,可一說是中美電子研究所、郭所長有請,所有人都迸發了最大的熱情,拼命趕了過來。對方已經用幾年來的行為,在行業內、特別是科研領域內,樹立了良好的口碑,誰都相信他不會騙大家。

一說可能有項目,人們就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當李然平走到郊區,他們的隊伍已經擴大到十幾個人,來源更是天南地北,年紀最大的七十出頭,最小的三十左右,都是各地軍工、科研單位的負責人。他們也很現實,一路上不敢說造計算機到國際上發大財,只是謹慎地說,哪怕是造一顆螺絲釘、一根別針,能為單位創造一點收入都是好的。

等他們沿途問路,來到中美電子研究所,才被這盛大的場面給驚呆了︰在他們之前,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單位,已不下數百家!有些單位為了爭得業務,一下來了四五個人,還帶著他們的研究資料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整個中美電子研究所里到處都是人,數量已不下兩三千。

見到如此多的企業派人來到,就連中美電子研究所都給嚇壞了。研究所最初預計能來個一兩百單位就不錯了,結果竟然來了這樣多的人,他們的接待能力完全跟不上,不得不臨時抽調了大批員工來幫助安排。

李然平他們也沒有什麼特殊要求,他們也不敢提,只求能給他們一口熱水喝、一碗熱飯吃就行。晚上休息也不求睡什麼軟床,只求找個干淨的地方讓他們可以打地鋪。

這邊郭逸銘已經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他才從美國趕回來,見到這個場面簡直是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把抓住去機場接他、同車返回、現在一看情況不對就準備逃走的傅林,大聲質問︰「我說老傅,你到底通知了多少單位?你看看,光是已經登記的,已經超過八百家了!你該不會是把全國的科研單位都給通知了個遍吧?」

「不多,不多,也就是一百來個……」傅林極力辯白,隨即反守為攻,「不是你說多多益善嘛?我就多通知了一點。誰知道他們又把消息到處傳,結果來的單位就越來越多。我听說有些地方的企業才听到消息,這才準備趕過來,我看呀,再過個一兩天,來的單位超出兩千家都有可能……」

「兩千家……」

郭逸銘都麻爪了,這麼多單位,一個游戲機能有多少單位可以分?就算把整個游戲機都給拆了,每一個零件都找一個單位生產也就能安排十幾二十家單位。這還遠遠不夠啊,如果再把一個零件分給幾個單位,可就是大家都要餓肚子了……

這,這傅林,真以為我是救苦救難觀世音啊?

郭逸銘也知道,這是當初他沒把話說清楚。可他畢竟來自于國力強盛的後世,在這個時代也浮于表面,接觸的不是美國的大公司就是科技人員,在國內也是各個協作單位轉轉,打交道最多的,還是眼前這位傅書記。

因此對這個時代的國內狀況,他的了解也是走馬觀花,最多對科研現狀有比較明確地認識。

所謂日子難過,他以為也就那樣。結果現在真正看到了這些全國各地趕來的科研軍工單位,他才知道了什麼叫做日子難過。

那是真難!

看他們骯髒的外套、亂蓬蓬的頭發,誰也不敢相信這些人竟然是一個廠子的一把手。為了爭一點都還不知道在哪、有多少的業務,他們竟然從全國各地奔波至此,看著讓他這個科技工作者也是一陣心酸,頗有兔死狐悲之感。

這個年代的科技工作者,混得好慘啊!

按理說,他們的聰明才智,應該是國家強盛的基礎,可看他們此刻的裝束、精氣神,哪還有一點天之驕子的豪情萬狀?

看到他們這個樣子,郭逸銘打從心眼里感到非常的傷心。

他眼望天空,好容易才控制住翻騰的心情,對舒雨菲說道︰「去安排一下,把他們都接待好。天冷,不要睡在外面,最好都安排在室內,招待所里大家擠擠,安排不了再在會議室、大禮堂打地鋪。另外你讓人去通知一下市委市府方面,這麼多單位來人,我們不通知一下是不行的,並問他們能不能買一批大衣、換洗衣裳什麼的,回來安排他們梳洗一下,換身干淨衣裳。總不能讓他們就這個樣子參加會議,錢,就從我個人帳上開,算是我對同行們的一點心意……」

「我知道了,這就去安排!」舒雨菲也是才從美國回來,一身的疲憊,可還是雷厲風行,立即就去組織接待工作。

「我們每前進一步,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啊,太艱難了……」

過了很久,郭依明才幽幽嘆了一口氣。他可以靠著後世那些先進的科技理念、技術,縱橫睥睨。可對于身處這個時代的科技工作者來說,卻是在迷霧中探索,同時還要忍受國家經濟轉向帶給他們的巨大傷痛。而即便這樣,他們卻還是堅持在科學探索的道路上一直前行,從未放棄。

他在這個時代越久,就越是佩服這個時代的科技前輩。他們付出的這麼多,得到的卻那麼少,但始終沒有放棄對科學、對真理的孜孜追求。這種精神,是他這個後輩所無法體會,也無法做到的。

他的心情感到異常沉重。

他不是聖人,他沒有割肉飼鷹的勇氣,也沒有力挽狂瀾充當擎天玉柱的能力,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給與他們一點指引、一點忠告,希望他們所受的苦難能夠少一點,也就只能這樣了。

「對了,董老在忙什麼,怎麼好久沒看到他老人家了,身體還好吧?」郭逸銘不想讓自己的心情總是這麼沉重,便轉移話題,問傅林道。

董老是他的祖師爺,以前常常到他這里來,很多時候待在這邊的時間比在材料所還多。他是國寶級專家,也不會有人給他硬性指定工作地點,所以他經常穿梭于兩個研究所之間,也沒人說什麼。有時候大家都戲稱他是不是打算在這邊安營扎寨了,不如干脆讓郭逸銘也給他老開一份工資算了。

郭逸銘對這位祖師爺是很尊重的,雖然對方的理論水平限于時代的局限性,還不如他豐富。但如果沒有這位祖師爺開創的道路,他們這些後生小子,又怎麼可能取得更多的成績呢。

他們的所有成績,都不過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來。

對于祖師爺,他有一種發自肺腑的感激和崇敬,老爺子找他談論技術問題,他也從不拒絕。雖說一些最尖端的東西不方便說,但也旁敲側擊,給了對方一些提示,想來對老人的研究工作,能夠帶來巨大幫助。

好幾個月了,董老都沒再出現,他不覺有些擔心。老人已經七十多歲了,在這個醫療水平不高的時代,說走就走了,他真的害怕因為自己的出現,而讓這位可敬的老人提前離開這個世界。

他還想讓祖師爺看到更多的先進科技在國內生根發芽,看到他能夠為自己的巨大成就而驕傲。

很多時候,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也只有這些真心從事科研的老一輩科學家,而不是那些商人、政客。

「他最近在忙一個大任務,成都方面提出了一種靜不穩定課題,這就需要具有強大計算能力的微處理器。空軍方面對實現可能很存疑惑,因此成都方面向我們求援,他正在對你們那款混合並行……」

傅林也陷入在對這些同行的深切同情之中,隨口答道。他們作為最高科研單位,雖說大家日子都不怎麼樣,但還過得去。而且材料所靠著和中美電子研究所的關系,混了不少好處,可以說是系統內日子過得最滋潤的。

但看到同行們的悲慘境遇,他也頗為心酸。

于是在心不在焉的情況下,就隨口回答了郭逸銘的問題,但立即他就警醒過來,連忙不動聲色地住了口,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兩人相處太久了,而對方的身份、對技術的高深見解,很多時候他都忽略了郭逸銘的年紀,把他當作了國內的一位技術專家,所以才會失口。但現在他更不能出言否認,否則這不是欲蓋彌彰了麼。

「這麼多人你怎麼安排?我是說你的計劃,能讓這麼多單位都有飯吃?」他迅速找到了一個借口,試圖將郭逸銘的思想引向一邊。

「還能怎麼樣,盡力而為唄。我又不是神仙,就是神仙也挽救不了大局。大勢如此,個人又能做些什麼?」郭逸銘成功地被他引偏了,心事重重地回答道。

「我那邊還有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傅林不敢再待,匆匆說了一句,就迅速跑開。他去機場接郭逸銘,主要就是想知道他打算如何將材料所的內存推銷出去。該打听的已經打听到了,對方很明確地告訴他,三款顯卡都需要大量的內存芯片,以中檔顯卡來說,至少就需要16片內存,50萬張顯卡就是900萬片,所以絕對不愁銷路。並還給他提供了一種新的封裝思路,可以大幅縮小芯片尺寸,這也可以說是國產內存一個領先國際內存的優勢。同時西部計算機公司早已申請了專利,也不怕國外剽竊。

傅林滿意之極,這個時候自然不敢久待,怕又說漏嘴,隨便找了個理由就跑了,準備回去組織人進行新封裝技術的實驗。

郭逸銘看到他神色慌張地離開,也不說穿。

對方一說什麼成都、靜不穩定,他就知道是什麼東西了,不就是十號工程麼?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知道,這可是國內第一架自主研發的三代戰機。當初就是卡在發動機、靜不穩定難以實現,一卡就是十幾年,還差點下馬。

可光是解決靜不穩定也沒用,這只是所有關鍵技術中的一項,發動機才是一款戰斗機最核心的技術。

而這涉及的材料,是現代的國內研究單位所無法解決的。

用後世網絡上常說的一句話︰只要發動機好,就是板磚也能飛上天。他對此深以為然,沒有好的發動機,殲十依然要靜靜地躺在圖紙堆里,一直等到九十年代才能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變為現實。

不過現在他可不敢將發動機材料拿出來,拿出來就是個死字,逃都逃不掉。不是美國弄死他,就是國內扭住他不放。反正這問題最後還是得到了解決,也就是延遲個十年而已,再過十年二十年,等他的計劃成熟了,這些問題其實都很好解決。

先不急。

還是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好了,眼前就有一大堆煩心的事要他去解決呢。

他又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轉身回去行政樓。他準備要好好考慮一下,寫一篇大稿子。

這次來了這麼多的單位,大家都窮得叮當響。這次的主題雖然不變,但恐怕他也要多費些心思,在會議上增加一些內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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