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班。一通常規性忙碌過後，孟西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沒有像以往那樣翻看病案記錄，而是定下神，開始逐個分析科室里這幾個人。
昨晚孫健的那套言論，讓她有些開了竅。現在她這麼一換腦子，似乎還真就發現，周圍這些素日看上去挺別扭的人，原來還真都有著充分合理的動機來不配合自己。
比如那個黃大夫，平日最愛斤斤計較，無論分派她干點什麼，都要講上半天條件，還要把你做夢都想不到的意外情況都考慮進去，總之要為自己完全鋪好前路，留好後路，然後才會動手干活。
而仔細為她想想，她這些毛病都是怎麼養成的呢？淵源太深了。這小黃出生在農村，老公單位的效益也不好，平日常有鄉下親戚來家揩油。剛工作時還因沒有背景關系，而被派去「支援」鄉鎮醫院好幾年。這種「支援」說來挺高尚，其實對一個新人在業務鍛煉上的損失是難以估量的。結果回來後，非但沒有獲得政策照顧，反而不能按入院年限評上主治大夫了，哪怕到院長那里哭鬧也沒用。院方的解釋是，評不評得上主治大夫，跟你有沒有在鄉鎮被耽誤沒關系，你看某某某也是從鄉鎮回來的，不也評上了嗎？某某某沒去鄉鎮，不也沒評上嗎？這種雄辯的邏輯讓小黃無言以對，領導永遠會用這種正反兩面的個別例子，來證明自己的正確。這就像你要說政府官員中存在腐敗，官方就會推出一個清官的典型來忽悠你；你要說困難市民生活多貧苦，官方又會找個很窮的家庭來安撫一下，「秀」得你徹底沒脾氣。
于是才會誕生出一個時刻對周圍保持警惕的黃大夫。所以呀，瞧她有多不容易！
再比如那個小于，剛工作的時候那個笨啊，再簡單的事都要手把手教上幾遍才能弄明白。後來孟西娟干脆在很多時候就替她來干，只讓她打打下手，多看多記。本以為都這麼照顧她了，不圖她怎麼報答，最起碼該落個好吧，可人家不，上次對中層干部進行民主考評的時候，她對孟西娟的評價竟然是個差。這當然不是孟西娟偷看的，而是人事處有人通報給她。一個同樣對孟西娟有點想法的男人，帶著滿腔知心朋友的真誠，將那張寫著「差」字的表格在她面前匆匆亮了一下。而她拿眼楮一掃，從那筆畫的姿態就能斷定，只會出自小于之手。
這件事令孟西娟郁悶了大半年。表面還不能流露出來，生怕顯得自己沒度量，影響了自己身為領導的形象。就這種民間小評議，你可以說多半只是走個形式，但也可能在不定什麼時候變成一顆不大不小的定時炸彈，全看領導打算怎麼來解讀了。而這個姓于的背後捅刀的小人，她何以如此狼心狗肺呢？孟西娟百思不解。
眼下孟西娟還真就是當局者迷，這麼明擺著的事，大笨蛋也能想清楚里面的道道。
所以這些下屬們真不是搗亂，他們都通情達理著呢。甚至由此再往別處想想，前夫陸寬跟他的女同事之間，恐怕也不能說都是人家的錯。最起碼對陸寬而言，攤上你這種不解風情的老婆，還不許人家另找點近在眼前的補償嗎？
孟西娟甚至還想到了自己更可笑的事跡，有時跟院長談起話來，說到一個新概念，院長沒听說過，頓時就會把她急得跟什麼似的，回頭馬上整理出一份資料來交給院長閱讀學習，生怕人家不能及時掌握業內最新動態。如今想來，你犯得著嗎？院長是拍板作決策的人，他了不了解這種新概念，重要嗎？況且，人家有沒有時間來學習領會也要另說，你知道院長的時間都是用來做什麼的？從衛生局長到分管副市長，以及無數條社會關系網上的連線，那才是需要院長終日悉心打理的東西。而你比院長多知道個新詞兒，就恨不能把院長變成學生，你有沒有搞錯呀！
哈哈，原來自己竟是一個急于幫助領導進步的人。
而現在就簡單了，把這些全想明白之後，從今天開始，咱老孟也就只為自己著想吧。
譬如像黃大夫那樣凡事都斤斤計較的生存方式，要說還真就堪稱下屬接受命令的最低標準。往後就多套套她的話，凡事先跟她商量出個主意，管保能堵住所有可能出問題的漏洞。
而對小于就用不著客氣了，只要黃大夫不願干的活，全給她練手去。反正干砸了自有別人埋怨她，損失了也是算在單位的賬上，她要再想找自己幫忙，沒門。到時候不但不能再幫她，還要用心良苦地教誨她說，我這可全是為你好，鍛煉你獨立工作的能力呢。
就這麼辦了。神清氣爽。
心里正痛快著，手機響了，孫健打來的。
接通電話的一剎那，孟西娟有點激動，听孫健的語氣仍很平和，說孩子轉學的事已經辦得差不多了，現在就可以到一中去找某某某校長，辦理接收手續，然後再到三中去辦一下轉出的手續。孩子轉入的是一中最好的尖子班，在這種環境下，應該能有助于提高他的競爭意識。否則在那些普通班里，愛玩愛鬧的孩子也不少，並不見得進了一中就都能成才。
孟西娟听完差點落淚，嘴里只是語無倫次地念叨著︰「怎麼這麼快呀，老孫你太有本事了吧。我都不知該怎麼謝你才好。」
孫健笑道︰「這算什麼，都是為了孩子嘛。何況即便進了尖子班，往後也還要靠他自己努力，我們能起到的作用不過是點鋪路而已。」
孟西娟道︰「那我再請你吃飯吧。」
孫健哈哈大笑︰「吃飯不著急，你先給孩子辦手續吧，這我就不便出面了，還望理解。」
孟西娟當然理解，心想你又不是孩子的爹，真出面就麻煩了。不過盡管孫健輕描淡寫，孟西娟可知道這里面所意味的能量。因為她听說過，上次一個副院長的孩子也是打算進一中，托了好些人，忙活半拉月，也不過只是進了個普通班。正因如此，以前她才輕易沒敢想過給孩子轉學的事，昨天跟孫健也不過就那麼一說。沒想到，他居然能辦得如此輕松。嗯，真人不露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