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心妍僅微微疑惑,便心中了然。
五個月前,雪峰巔,紅花樹畔,楊驁先是遭到忽必寒暗箭偷襲,中了箭上麻藥。
據顏澤雅跌落斷崖前所說,因麻醉藥藥劑量太大,楊驁這一生恐怕永無法恢復康健體魄。
加之,胡清、孫茂兩人隨後在忽必寒唆使下對楊驁施以殘暴對待,在楊驁身上刺了不知幾劍,且拳腳相向,必然將他肋骨、脊骨踢斷了。
傷痛至此,怎會安然無恙。若是普通人,早已經喪命。楊驁僅致殘,已是萬幸陵。
心妍緩緩抬起手來,攥住心口衣裳,然而卻揮之不去心中酸澀疼痛。
那是楊驁呀,若是那樣清高的人物成了一個連走半步路都需旁人攙扶的殘廢,這無疑比殺了他,更令他郁結惆悵千百倍。
秦蕊聲音之中難掩柔絲狺︰
「花無澤,你說的很對。可是,三爺不能站起走半步路,不能伸手抱女人又怎樣了?三爺意氣風發、身邊鶯燕環繞之時,我秦蕊尚且死心塌地的守在他身邊,此時他落魄了、失意了,我便要另尋高就,棄他與不顧了麼?」
秦蕊說到‘棄之不顧’四字之時,聲音已經哽咽,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森然道︰
「像是不仁不義拋棄三爺,轉而與人遠走高飛這種虧心事,柳心妍那絕情下作的女人一人去做已經足夠了。我秦蕊,以後哪怕只是在三爺身邊當個粗使丫頭,為三爺斟一杯酒水,撫琴唱個曲子,那已經是極大的奢侈,足夠秦蕊將這記憶帶到來生,銘記不忘了。」
心妍胸腔之內鮮血上涌,秦蕊這般一心一意、飛蛾撲火的至情至戀,柳心妍自愧不如,然而柳心妍也並非她口中絕情下作之人,而是三爺不要她了,更加不要她月復中胎兒,她不能不走。
花無澤說︰「一廂情願!哪里輪得到你秦蕊。蒼穹國玲瓏皇後侍奉夫君多麼盡心盡力。世人皆傳,玲瓏公主五月來對驁寸步不離、體貼入微,說句不雅的話,楊驁如廁方便都是玲瓏來伺候,如此無微不至,哪里有任何女子見縫插針的余地?」
心妍身子搖搖欲倒,玲瓏對三爺無微不至、寸步不離,連三爺如廁也。呵呵,患難夫妻,該當如此吧。是啊,這種堅固難摧的情感,怎容旁人介入呢
秦蕊抬袖抹了一會兒眼淚,沉吟半晌才道︰「這便不牢花少主費心了,秦蕊便當三爺與玲瓏兩人的粗使丫鬟,只遠遠候在他身邊,也是心甘情願。花少主,告辭了!」
她朝目光灼灼的花無澤福了福身,不待他出聲允可,便已經將指在他脖間的長劍收了回來,送入劍鞘,轉身朝東側一處小道去了。
花無澤怔了一怔,心想蒼穹王身為男人,能得眾多紅顏忠心以待,可稱為艷福不淺,不枉此生。
然而蒼穹王卻青年人為情所困,溺于美色,難以自拔,為了姓柳的女子而成了殘廢之人,實在可嘆可悲。喚道︰「蕊兒!等等。」快步追去。
心妍等到花、秦兩人腳步聲離得遠了,便緩緩從草叢之中站起身來。
心道這里離蒼穹邊界並不算遠,唯有數百里路,她好想去偷偷看一眼楊驁,不是奚落他身有殘疾,而是她想念他,想看看他好想
此時烏雲懸在頭頂,黑壓壓的極是沉悶,仿佛要下大雨。剛想及此,已經有豆大的雨珠顆顆墜下。
桃花林花瓣飄飛,一時之間,天空懸滿花瓣,摻雜著雨絲,宛如桃花雨。
心妍嘆了一口氣,若是三爺在此桃花林內,那該多好。她這麼一想,登時滿臉通紅,即便三爺在此,她又能怎樣,不知廉恥的撲在他的懷中?
正要走出草叢,便听一個男子聲音粗聲粗氣的道︰
「楊驁那小子半年前對心妍主子下的殺令並沒有下旨取消,任誰人見到了心妍主子都可冷刃殺之!哼,讓我見到了心妍主子,二話不說,先要一劍痛快抹了她的脖子。死了干淨!她死了,咱們聶大公子才清淨!」
心妍身子一縮,又藏回了草叢之中。
听那人嗓音,正是聶大哥身邊紅人之一,書生無常的聲音,他口氣之中,分明敬重于她,于是稱她作心妍主子,然而為何卻要殺她?
另一人咒罵道︰「他媽的!」正是吉恩王御前另一紅人,黑白的聲音。
無常不悅,啐道︰「他女乃女乃的!你越發沒有分寸,咱們兩個不是東西,不懂什麼男歡女愛,更不懂聶大公子跟那小白臉蒼穹王為了一個女人掙來搶去為的是什麼,咱們是恨不得殺了心妍主子,但是心妍主子到底是聶大公子的妻子,你即便恨到了鮮血倒流,也勢必不能出言辱罵她!」
黑白破口大罵︰「他媽的!他媽的!」連罵兩句他媽的,才喘著粗氣恨恨道︰
「誰他媽的有膽子辱罵心妍主子了?那是燒高香供著也恐怠慢了她!」啪的一聲打在自己左頰,這一下使了大力,聲音傳出甚遠,續道︰「我是罵我自己是個沒用的玩意兒。瞪眼兒看著聶大公子五個月來為情所累,被諸國之主、世人百姓看盡了笑話,旁人嘲笑大公子,我心中不痛快,說不盡倒不出,我罵自己不成麼?」聲音中一片淒然。
心妍擰眉,臉上滿是狐疑,聶大哥怎會被世人看了笑話?懷中波斯貓一陣翻動,她一驚,才知捂住波斯貓口鼻,要將它悶死了,于是,手指分開一條小縫,給它呼吸所用。
無常哈哈大笑,「咱們沒用,幫不上大公子的忙,著實該罵!該罵!」
他說到此處,冷笑出聲,「蒼穹王這五月來,縮在營帳之內,避而不見,公然違背當日與聶大公子‘以楊菱兒換心妍主子’這一約定。聶大公子多次問責,都被蒼穹小王一再推月兌,使盡種種陰毒法子困住心妍主子不肯放人,並且那嗜殺好戰的鬼魅還派兵在邊界與聶大公子的兵馬打了不知多少仗,哼,聶大公子的兵馬便好欺負?終是勝負難分!楊驁那小子心里也不快活!」
黑白道︰「是啊。蒼穹小王常常出言相激,今兒個說心妍主子嘴上胭脂滋味不錯,明兒個說心妍主子那雙小手伺候他一個殘廢甚是盡心盡力,全然不需他費力迎合。聶大公子听後,當即嘔血不斷,思念擔憂心妍主子至深,年紀輕輕,鬢角青絲轉作雪白,短短五月,竟仿佛老了十歲。」心妍听到‘青絲轉作雪白’之時,不禁渾身一熱,聶大哥待她一番深情,她永生難報。同時也推測楊驁那般出言相激,想必是要擾亂聶大哥之心,讓其敗于無形,聶大哥愛她,必定受到這番言語的影響。
黑白停了一會兒,又道︰「人被逼得急了,難免行事無常,即便是大公子那樣的謙謙君子也不能幸免。他老人家前些時日放下話去,若是楊驁那小兒再不交出心妍主子,便要在近期將楊驁的女人楊菱兒開膛破月復,用劍從她月復中挑出胎兒,一尸兩命,讓楊驁那小子喪子喪情人,哭也不及。」
心妍听到將楊菱兒開膛破月復一句之時,登時身子大顫,握了兩把冷汗,菱兒!可憐的菱兒!
雖心妍不知菱兒為何會懷有楊驁的孩子,然而菱兒對聶大哥的心意是自十年前便種下的情根,應當是對聶大哥情深一往。楊驁生性風流,又愛拈花惹草,想來是他醉酒,情難自抑,寵幸了菱兒,釀成了這樁孽緣,也是極有可能。
無常冷哼,「楊菱兒那種服侍過蒼穹老皇帝、小皇帝這種人盡可夫的女人,一尸兩命、千刀萬剮又何足掛齒?只是這樣做,對聶大公子的名聲可謂造成極壞、壞極的影響。諸國之主都道咱們聶大公子是個無惡不作的小人,為了一個女人竟不擇手段、濫殺無辜。百姓也都道聶大公子以往的善行義舉、翩翩風度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假面具,實則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殺人魔鬼!這這」嘖嘖出聲。
心妍感嘆,是啊,聶大哥的為人品行一向令世人折服,大漠諸國往往將其引為標桿。
聶大哥對菱兒若是當真殘酷以待,那麼不單單傷害了菱兒,且對他自己的名聲也破壞殆盡,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一個錯誤,便能夠掩蓋聶大哥以往諸多好處。
黑白往荒草叢中一陣胡踢亂垂,宛如一個瘋漢,隨即又咚咚兩聲,往自己的光頭之上狠狠砸下兩拳,仿佛打得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可憎的敵人。
「要我說世人的眼楮都瞎了!世人都當殺了。那蒼穹小王辦了多少壞事,斬了多少無辜人命。這次莫名大興土木,勞民傷財趕建新城池,累死了多少百姓,害多少人家死了男兒漢子!為何世人卻不對那魚肉百姓的蒼穹王指指點點?他媽的,咱們聶大公子便只放出一句話,只是說一說要劃拉開楊菱兒的肚子,便引來無數罵聲!」
無常笑道︰「黑子,你說的不錯,卻又不對。世人不是不對蒼穹小王指指點點,而是楊驁行事放浪形骸,唯我獨尊,他聲名本就狼藉,並且此人蠻橫跋扈,絲毫不容異己存于世上。諸國之主對他都對他,都他女乃女乃的敬而遠之,唯恐惹了這冷血妖魅,誰又會自找沒趣,說他的不好?反倒是為了自保,贊他楊三爺行為坦蕩、不為傳統禮法牽絆,有號令諸國、為人上人之才。哼,他女乃女乃的沒一點天理,真真可憐了咱們聶大公子!」
黑白道︰「這便叫做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楊驁那小兒此時雖然坐在輪椅,手腳癱瘓,世人對他的忌憚卻是分毫不少,聶大公子對他也不能說絲毫不懼,唉,真真是棋逢對手,一場硬仗惡戰!」
說到此處,聲音充滿氣憤︰「我瞧楊驁那小子腦袋也該殘廢癱瘓了,那樣便再想不出孬主意害人,嘴巴也癱瘓了,那樣便下不了令,讓他再算計旁人!」
黑白說著便喟然長嘆,「你怎麼知道他腦袋、嘴巴癱瘓了就不能害人?他還有耳朵能听,听到了什麼,心里就要亂想毒計。我瞧他最好心髒、眼楮、耳朵全都殘了,那樣才保險。」
無常道︰「啊呦!此言極是,那麼他鼻子孔也必須要癱瘓了,以免他呼吸出得氣體也能害人!腸子、都得殘廢!」
心妍忍將不住,險些笑了出來,這兩人顯然對楊驁懼怕已極,是以才禱告楊驁七竅、身體各個器官都殘廢了。
黑白森然道︰「既然咱們沒能耐混進蒼穹兵營,沒本事去楊驁身邊殺了心妍主子,反而被楊驁的那什麼丑八怪影子兵‘滅天’一路追殺至這狗不拉屎,貓不下蛋的鬼地方,險些喪了命去。他媽的,認栽啦!那麼咱們二人便快快趕到了邊界去,替聶大公子動手殺了那楊菱兒,以免聶大公子雙手沾上了污血,再也洗不清這等心狠毒辣的罵名。走!走!」說著便朝北步去。
心妍一怔,‘滅天’?這名字好不可一世,楊驁怎容他屬下小兵叫這名字?
無常長嘆一聲,走了一步,「啊呦,踩到了一坨狗屎,黑子,你不是說狗不拉屎麼!看來我連你的話也不能信!唔唔,不對,能信一半,因為貓真的不下蛋,貓只生仔兒。」想了一想,續道︰「在咱們殺楊菱兒之前,咱們先求聶大公子與咱們斷交決義,那樣咱們殺了人便與聶大公子全沒半分關系。大公子還是清名在身!」隨著黑白的腳步去了。
待兩人走的遠了,心妍走出荒草叢中,心想聶大哥會如此不擇手段的濫殺無辜,皆是因她而起。
她需立即動身去一趟蒼穹邊界,告知聶大哥她並不在楊驁身邊,且她安然無恙,請他不必掛念,也請他放過對他用情至深的菱兒。
想到此處,靜神一振,心妍轉身向桃花林外走去,然而走出十余丈遠,便停了下來。
駐足而想,她曾答應了殤爺,此生永遠留在桃花林中,從此不過問世事、不踏足世事,如今趁殤爺去參加桃花林新任首領選舉之機,而不辭而別,豈非違背諾言,對殤爺不起?
忽然之間,焦急之下,只覺一道道汗水自背脊淌下,低眼之間看到自己凸起甚高的小月復。想到了孕育孩子的艱辛,眼中閃出兩道溫柔的光芒,心想若是同樣有孕的菱兒慘遭被剖月復,將胎兒生生剜出之痛,身為一個母親,她必將含恨九泉人命要緊!
唯有先行放下與殤爺隱居園外的約定,先行救菱兒月兌難,再做權衡打算。
到一切平定之時再回到這十里桃花林中,繼續隱居生活,與阿貓阿狗為伴。
主意打定,心妍面上滿是決絕神色,將懷中波斯貓拋在地上,「貓兒,你且回去,等殤回來了,告訴他不要擔心我。我我會盡早回來的。」待那貓兒一路奔進了桃花林中,她隨即轉身,朝桃花林外奔去。
雖說這里是十里桃花林,然而卻是佔地千畝的一處聖地,四周三面環有護林之水,這環繞在桃花林外的溪水,成了天然屏障,將桃花林與外界隔絕。方才遇到秦蕊、花無澤、無常、黑白那處是唯一一面依山之處,已是桃花林的邊界所在,因樹木掩映,這幾人並不會想這蔥郁林間會有人煙。
心妍尋思,秦蕊、花少主、黑子、無常沿山而走,她為了不與幾人踫面,當走水路。
于是奔到桃花林畔一處溪水邊上,但見急雨擊打水面,驟風卷起水花,揚起不小的風浪。
心妍走到溪邊一個竹筏之上,撐起竹竿便要渡溪。
突然之間听到西首方向傳來細微申吟之神。像是一名男子。
心妍驚疑之下,四下看去,一時未能找到聲音來源。便在此時,又听到了一聲申吟,聲音之中充滿痛苦。
心妍跳下木筏,來到岸上,循著聲音尋了過去,走過樹叢,撥開人高的荒草,便來到另一處溪水邊際。
瞬時間,一股凝重血腥涌進鼻腔,心妍月復中一陣翻滾,強自壓下干嘔之感,顫聲問道︰「敢問誰在這里?你你是否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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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的有點晚了,四點半多了……不過,今天字數多點……嘻嘻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