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馮寶不把自己當成一回事,朱翊鈞並沒有表現出來任何的不滿,始終就是那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站在那里動也不動。
這幅景象,站在下面的大臣們全都看在眼里,卻是沒有任何人說什麼。再說了,就連朱翊鈞這個苦主都沒有表示過什麼不滿,他們這些做大臣的又能怎樣!
高拱對此早就有了準備,再加上剛才發生的事情對他的打擊不小,此時的高拱根本就無暇顧及這些事情。
剩下的人,有的要麼根本就不關心這些,或者說對于這種情況在他們看來是必然的了。
還有些人,有些當真是心懷遠大抱負,忠于朝廷的人,對于這種場面,感到的是無奈、痛心。1。在他們看來,這就象征著,將來這個大明王朝的混亂,朝政的混亂,民生的不安,當然,還有皇族的權威問題等等。
但是張凡並不在乎這些事情,他所在乎的是朱翊鈞這個人,這個如今的太子殿下,未來的大明天子。
老實說,張凡對于朱翊鈞的感情,其實是非常微妙的。
前期,初入仕途的張凡,對于突然之間就接觸到了這位太子殿下,感覺自然是有些激動的。但是激動就是激動,是一瞬間情緒波動的表現,並不是長遠的狀態。更何況,當時的朱翊鈞說到底不過是個十歲不到的小孩而已。
而漸漸的,張凡對于朱翊鈞也是發生了變化。9。關心和教導,這是張凡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是他的本職工作。而張凡也的的確確是付出了自己的真心來做這些事情,從而得到了朱翊鈞的無比信任。
可是即便如此,那時候的張凡內心真正的想法,說到底還是想要利用朱翊鈞,和如今的太子搞好關系,將來能夠在朱翊鈞當上皇帝之後,利用打下的關系基礎來給自己行些方便。
不過不要誤會,這只不過是因為上輩子帶著許多「憤青」情節的張凡,想要借此來完成一些心中的理想罷了。沒有什麼能夠比得到一個皇帝完全的信任,而更加容易讓自己行動的了。即便是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這個道理,張凡倒是不怎麼畏懼,畢竟他要做的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是什麼會引起封建統治勢力憤怒的改革之事。7。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他與朱翊鈞之間的關系的發展,如今的張凡對于朱翊鈞又有了一些變化。
關心還是關心,並不是虛假的,甚至比以前更加熱切。教導還是教導,張凡並沒有誤導過朱翊鈞,也從來沒有什麼藏私之類的行為。甚至于張凡在教導朱翊鈞的時候,總是會有意無意的,變換著方式,將後世當中的許多理解和認識用朱翊鈞不會反對的方式告訴他,讓他將來能夠統一自己的行事。
然而朱翊鈞,不知道是他本身的原因,還是說他與張凡之間的關系讓他非常信任張凡。2。總之,朱翊鈞對于張凡的話基本上可也說是言听計從。而對于張凡所教授給他的很多事情,哪怕有些按照如今的道德價值標準來衡量的話,還是有些讓人無法認同的事情,朱翊鈞都能夠理解和接受。
事情的發展似乎正在向著張凡所希望的方向進行。但是,正是因為朱翊鈞對于張凡的這種信任,讓張凡覺得,自己原本的想法會不會有些對不起朱翊鈞了。即便若是按照張凡原本的打算去做,朱翊鈞也並不會受到什麼傷害、而且若是張凡成功了的話,將來這片神州大陸,也必然是會形勢大好。
可是對于朱翊鈞個人來說,張凡總是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些傷害了他。8。雖然說對方不知道,可是有些事情總是會纏繞在自己的腦海中。張凡還做不到那種對于任何事情都無動于衷,甚至于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那種境界。因此張凡對待朱翊鈞的方式,開始發生了改變。
其實按理來說,以張凡的這種性格和為人處事的方式,不論是胸中有著再多的文采,無論是身在任何時代的官場當中,都是很難混出頭的。但是誰叫張凡的運氣好呢。
總之,如今的張凡是真正地關心著朱翊鈞的。他不知道,自己對于朱翊鈞的這種關懷,會讓未來的萬歷皇帝發生多大的變化。
而如今,在看到,在看到在場的這些人,無論是抱著忠心還是懷有私心的,無論是想要以權謀私還是為國為民的,卻是都把朱翊鈞當成是一件工具來看待,張凡覺得很是不妥。2。這就是憐憫。
想到這些,張凡向著站在高台上的那個瘦小而又顯得落寞的身影,投去了關懷的目光。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著聯系一般,恰巧在張凡看向朱翊鈞的時候,朱翊鈞的眼神也是轉了過來。
眼神正對著的二人,在這一瞬間,都明了了對方所要傳達的意思。
張凡的眼神,表達著他對于朱翊鈞的憐憫。但是當朱翊鈞看過來的時候,張凡的眼神中卻是帶上了一些尷尬。
而朱翊鈞看到張凡的眼神之後,先是有些吃驚,隨後就變成了一種欣慰之中還帶有著安慰的眼神。8。
似乎兩個人的位置代轉了過來。
沒錯,張凡只是對著朱翊鈞投去了關懷和憐憫的眼神。但是當他見到朱翊鈞看見了的時候,尷尬了起來。其實原因簡單的很,朱翊鈞如今就算是再可憐、再無助、再有更多的人想要利用他,但是說到底,他還是個太子,再過不久就要成為皇帝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皇族出身的,尤其是大明朝的朱家人,身上總是有著那麼一股子傲氣。大明朝的皇帝,混蛋的有、荒廢朝政的有、玩世不恭的有,但是卻沒有毫無氣節的人。3。
想當年,北宋末年,二帝被金人劫走,繁華的大宋便從此一蹶不振,就算是宋高宗在杭州臨安開過南宋,說到底也只不過是苟延殘喘地持續了百年,最後還是轟然倒塌。
然而,反觀大明,正統十四年之時,土木堡之變爆發。瓦刺軍擊敗了大明的軍隊,甚至連當時的皇帝明英宗朱祁鎮都被瓦刺人擄走。然而大明朝並沒有因此一蹶不振,即使是也有人討論過南遷,但是這被人當即否決。
身為一個如此傲氣的皇族的一員,朱翊鈞的身上自然是帶著這些情緒的。因此,若是其他人向他流露出這種憐憫的目光,朱翊鈞非但會對其產生什麼好感,只會是更加的討厭。1。
但是張凡不同,張凡對于朱翊鈞來說有著特別的意義。而也正是因為這份特別,在朱翊鈞看來,張凡的這份憐憫,是他可以接受的,甚至可以說,這是朱翊鈞所希望看到的。
「既然如此,事情就這麼定下來吧。」馮寶開口了,事情已經有了結論,轉頭對著朱翊鈞說道,「殿下,奴婢已經問過了,六月十日是個吉日,不如就在那日,請殿下登基,殿下覺得如何?」
「這件事情既然已經定下來,本宮自然是同意的。」朱翊鈞對于馮寶的問話還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非常平靜地回答道,「只是如今只有幾天的時間,還是要抓緊為好。3。」
「這是自然的,奴婢等會就去吩咐。」馮寶回答的非常恭敬,只是他心中是否恭敬,恐怕就難說了,「這件事情還要多多勞煩各位大人,尤其是禮部的張大人。」
「殿下還請放心,此時微臣自當是謹慎處之。」張居正回答道。
其實,對于這種事情,都是早早就準備好的,一般都是在上一代的皇帝剛剛過世之時,下面就已經開始準備了。畢竟皇帝什麼時候死,誰也不知道。但是死了必須馬上又新皇繼位,因此這些工作,尤其是禮儀方面的工作,自然都是早早有所準備的,以防止到時候時間緊迫,出了什麼岔子可就麻煩了。
見事情都已經解決了,馮寶便再次將眼神看向了朱翊鈞。
朱翊鈞知道是輪到自己說話的時候了,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今日諸位大人勸進本宮登基,本宮也已經答應了。如今日子也定下來了,不知諸位大人可還有別的事情要說?」
等了一會,見沒有人說話,朱翊鈞這才再次開口說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到這吧。日子也近的很,還要勞煩諸位了。本宮有些累了,要回去休息。」
「恭送太子殿下回宮。」在場的眾人齊聲說道。他們明白,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稱呼朱翊鈞為「太子殿下」了。
朱翊鈞離開了,馮寶看了看便也走了。大殿之上的大臣們開始退場,只不過他們也都是用眼神來議論著今天的事情。
張凡向著張居正投去了疑問的眼神,似乎是在詢問著什麼不好開口說出來的問題。而看到張凡眼神的張居正,先是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見到張居正承認了,張凡也就不再過問什麼,投過去一副「多加小心」的眼神,也就準備離開了。
今天的事情,並沒有誰輸誰贏。但是在眾人看來,輸了的自然便是高拱了。
然而高拱並沒有現出敗相,只是他離開的時候,臉上帶著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