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話,逼人太甚。但是余夢桂沒有辦法,正如同他所說的那樣,身份地位擺在那里,他就是身為臣子,而朱翊鈞就是貴為天子。俗話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朱翊鈞如果要求他做什麼的話,他根本就沒有反駁的余地,只能夠乖乖照辦。而現在,情況就是如此,朱翊鈞這位帝王做的這麼沒有風度,將話說到了這步田地。但是他不管怎麼說,也沒有人能夠怪他什麼,就算是心中不服,但是嘴上不能不服。
朱翊鈞的話說完之後,就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余夢桂,等著他開口。他倒是一點都不急,他心里面明白,自己都這麼說了,不管怎麼說,給余夢桂的也就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回答張四維的話,然後大丟顏面;另外一種就是強憋著不說,但是那是要廷杖伺候的。
如今這廷杖,那可是掌握在馮寶跟張凡兩個人的手里。如果說,光是由張凡一人來指揮的話,那絕對是能夠留下一條性命的。但是不幸的是,明廷的廷杖,一直都是由太監把持著的,如今也就是馮寶了。現在,早朝從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是馮寶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過,而且也沒有人關注過他。但是偶爾之間,看到那個站在龍椅旁邊的人的時候,尤其是在偶爾之間掃過他那一副雖然帶著笑容,但是眼神卻是冰冷一片的面容之後,沒有人會覺得馮寶今天就準備站在那里什麼都不做的。就算是他現在不做什麼,但是等到之後,不需要很久,就是下了早朝之後,恐怕就會有人要倒霉了。
當然了,如果說朱翊鈞現在就賜了什麼人廷杖之刑的話,所有人都相信,馮寶絕對是會很愉快地去執行的。而且,那站著的模樣,也絕對是腳尖向內的。廷杖最少也得要十下才能完事,如果說馮寶這麼做的話,不出五下,那就得有一條人命被交代在那里了。
說到底,骨氣這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呢。如今還勉強能夠算得上是個太平盛世,又不是國破家亡的時候,也沒有面對著那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敵人,即便是再過堅持己見的人,骨氣這種東西,也是抵不過性命的重要性的。別說是這個余夢桂了,恐怕就算換了另外一個人,也會是如此。
這些人之所以非要吵著反對《考成法》也無非就是因為《考成法》損害到了他們的利益。再說的直白一點,那就是因為《考成法》擋住了他們的財路罷了。而很顯然的,無論這條財路是一條康莊大道,還是一條羊腸通幽,全都不是值得用命去維護的。
這麼一來,余夢桂也就實在是不能再不開口了,否則的話,因為不想要丟面子而就把命給弄丟了,也實在是不怎麼值當了。
「若是……若是說……」總算,余夢桂這是開口說話了,雖然听起來是非常勉強的,但是總比這什麼都不說要來得好,「張大人,這可不是下官不回答,而是下官也回答不出來。下官正要請教一番張大人呢。」好嘛,這變化可當真是夠快的,剛才還是「身為同僚,身份相等」,如今這就立馬開始自稱為「下官」了。這面子可算是丟大了,沒見到余夢桂說這番話的同時,臉皮是通紅一片,面上的表情要多不自然就多不自然。
不過,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卻也是沒有人回去笑話他什麼了。這並不是什麼讓步,若是讓步的話,他早就應該這麼說話了。而他卻是挺了這麼久才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很顯然這就是被逼無奈,只有這麼一條路可以走了。
「嗯,余大人的話,本官也能理解。」張四維見他服軟了,倒是沒有再逼迫什麼,不過他還是打算臭他幾句,「畢竟余大人平日里也是公務繁忙,這種事情想來也未曾多多研究吧。不過這也沒什麼,本官這就來告訴余大人。
「如今,朝中所管理官吏的辦法,這個就不用再說了,想來在場的諸位那是肯定比我還要明白的。而如今,朝廷只不過是要多加上一項《考成法》而已。想必這《考成法》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用本官再說了吧。不過,諸位還請想想,加與不加這《考成法》,朝中又有什麼變化呢?還不是照樣該做什麼做什麼嗎。這《考成法說白了,只不過是一種監督的手段而已,施行起來也並不見得繁瑣,只不過是比之以前稍稍多了那麼幾道手續罷了。至于其他的事情,還是一切照舊,根本就沒有任何改變。
「如果說當真是有什麼問題的話,也是它自身的問題,卻是斷然不會影響到朝廷平日里的種種事項的。更何況,如今這麼多為大人都在想,也還是沒有想到這里面到底是有什麼破綻。所以本官方才才會說,余大人所言之擔心,並不是問題。
「余大人,不知道本官這麼說過之後,可是明白了。」
「張大人所言清楚非常,下官又怎麼會不明白呢。」余夢桂說道,只不過面上還有些不服氣,仿佛是在說「就算是你張四維說得有道理,但是用皇上來壓我,我就是不服」一般,「只不過……」
見到余夢桂都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卻還是不肯放棄,還想要說什麼話來掙扎一番,張四維也就不再顧忌那麼多了,打斷了他的話,開口說道︰「對了余大人,本官有些話想要問問你。」
「不知張大人想要問些什麼,只要下官知道的,自當回答。」這個時候的余夢桂,倒是有變回了一開始的那種謙遜模樣,甚至對于張四維打斷了自己的話也是毫不在意。倒不是他突然之間轉變了性子,只不過他認識到,如今的情況是形勢比人強。如果說他還想要在說些什麼的話,那就得表現的低眉順眼一些,要不然又得有什麼麻煩了。
「若是說,本官在此說些題外話,余大人應該不會反對吧。」張四維弄出一副很神秘的模樣,說道。
听張四維這麼一說,余夢桂的眉頭是微微皺了起來,他一時之間根本就想不明白,張四維想要說什麼,但是如今張四維都已經開口了,他也不好反駁。再說了,之前他就已經丟下自己的那些顏面了,如今就算是再屈就一番,也不是什麼難事︰「張大人但說無妨,只要陛下不反對,微臣自然也是沒什麼好說的。」
而朱翊鈞,這次根本就不用再提醒,見有人看著他,他便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既然陛下都同意了,那余大人,本官可就說了。」張四維看了看余夢桂,有看了看其他那些個一直在用一副好奇的目光看著自己的人,開口說道,「本官與余大人之間,交集並不算深,不過本官倒也是听聞過一些余大人的事情。若是本官听到的消息不錯,余大人乃是鳳陽府人士,是不是?」
「張大人所言不錯,下官正是鳳陽府人士。下官有幸能跟太祖陛下同生一地,當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了。」余夢桂笑著說道,不過他心里面仍然是不明白,張四維為何要說這番話。
而別說是余夢桂了,在場的所有人幾乎都是不明白,為什麼張四維要提起這件事情來。不管余夢桂生在鳳陽還是南京,這件事情跟朝廷用不用《考成法》都完完全全是兩碼事嘛!
但是同時,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余夢桂絕對不是一個會無的放矢的人,他既然會這麼說了,那麼這其中也就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嗯,這麼說起來就沒有錯了。」張四維說道,「余大人當真是好,生在如此地方,實在是讓人羨慕無比啊。對了,本官听說,鳳陽府最近換了巡撫和巡按,原本鳳陽府的巡撫和巡按倒也是沒什麼,不過據說是得罪了什麼人,也不知道是被誰參了好幾本,最後內閣也是迫于壓力,再加上最後查出來的,他們兩人也的確是貪官,听說是經常去吃飯不給錢,還貪了當地一個員外十八兩銀子。內閣見這證據確鑿,便是不再考慮,撤換了他們二人。如今,鳳陽的巡撫和巡按都是有新人上任了。新任的巡撫名叫王宗沐,新任的巡按名叫張更化,根據吏部拿到的卷宗,這兩人也是出生在鳳陽的人士。本官想,既然余大人與這二人大人都是出生鳳陽,會不會,你們之間,相互認識?」
張四維的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或許一開始還沒有人能夠听明白。但是說到最後,幾乎所有的人,包括朱翊鈞也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而對于余夢桂來說,他自己做過的事情他自己最是清楚不過了。實際上,當張四維剛剛說到鳳陽府最近換了巡撫和巡按的時候,余夢桂心里面就已經知道張四維他打算說什麼了。
這一驚,可有點非同小可了。如果說之前余夢桂面上變色還是變得青白的話,現在可就是慘白無比,仿佛魂魄都被抽去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