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正如一個人的心,愈淹沒愈深。千鳥湖的水位上漲了二尺有余,最後竟把蘇菲坐過的石頭漫過了。林中玉從他處搬來幾塊巨石,放到那石頭下面,讓那石頭又露出水面尺余,看著跟以前一樣。
林中玉向師父師娘要求給師姐煎藥,林晚秋難得他這份心意,便隨他去了。林中玉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現自己在任何一方面存在天賦之說,比如這煎藥。一開始煎的藥蘇菲喝一口就再也不敢喝了,千山雪蓮,被林中玉煎成了糊蓮。不過經過幾日的錘煉,慢慢知道了關鍵之處,倒了有些模樣,蘇菲喝藥的熱情空前高漲。病情見緩見好。終于在這一天,數日陰霾一掃而空,陽光明媚,照徹天地,萬里長空如洗,湛藍無際。蘇菲在這一日也終于可以下床走動,只不過還有些咳嗽。
正在這一日,大師兄路遺風,帶領著方寸安,歐陽芙蓉,梁爾聰也從南海歸來。晚上樂忘峰師徒齊聚,一片喜樂融融。
蘇成海正襟危坐,看著自己的四個弟子。他先看向路遺風,不由驚道︰「遺風,你,你突破了麼?」
路遺風心中一陣激蕩,幾十年了,就在兩年前自己終于突破了,听到師父問話中的絲絲關懷,眼眶兀自一熱,起身昂然道︰「是的師父我突破了,我如今已經是執天境第五重!」眾人听罷,無不歡欣鼓舞,就連他身邊的方寸安也不由一陣驚訝,一路之上師兄道行雖高,卻沒能清楚的知道有多厲害,這下知道了。三年間竟然突破五重,恐怕就連那個什麼所謂的第一人也不能比了吧。
蘇成海點點頭,又看向二弟子方寸安,笑道︰「好小子你倒厲害,你也到了執天境麼?」方寸安羞赧一笑,露出滿口白牙,伸出右手食指一豎道︰︰「第一重,第一重,呵呵。」
再看到歐陽芙蓉的時候,還沒等蘇成海問,歐陽芙蓉霍地站起嚇了眾人一跳,把一只肥手學著蘇菲的樣子輕輕扣在胸口嬌聲道︰「師父,人家,人家也第一重了哦!」說著話,還怕蘇成海不信,把碩大的身子撒嬌也似的扭了幾扭,中間稍微踫了梁爾聰一下,險些沒把他磕飛出去。梁爾聰額頭冒汗,把椅子稍稍挪開了一點,心想︰「伴君如伴虎啊!」等師父看向自己時,也忙起身道︰「師父,第九重。」說完便坐下了,十分干脆。
「嗯???」眾人眼中一陣懷疑!
「哦,別誤會,別誤會,觀天境,觀天境。」
「嗯!!!」眾人這才肯信。
最後只有林中玉了,林中玉張了張嘴,卻見師父壓根兒沒看自己,心想也是,自己還用說麼?整個奇天蘇山都知道自己夠堅挺夠毅力。不由在心里嘆了一聲。
卻是大徒弟路遺風好心問道︰「師父那小師弟……」
蘇成海擺擺手,道︰「玉兒的文字功課還是進步很大的。」語氣充滿了失望和無奈。
「是麼?小師弟加油啊!」
這時所有人都看向林中玉,充滿鼓勵的眼神。蘇菲也看著他卻沒有表情。
林中玉點了點頭,听到如此的對答,看著眾人鼓勵的目光,不知道為何心中一陣難過之余竟有隱隱的憤怒。他知道師兄們看自己都是真心的鼓勵與期望,但是此刻他們的目光卻如此刺眼。
「玉兒,想什麼呢?」林晚秋拍了拍林中玉肩頭,輕聲道︰「吃飯吧。」然後對眾人重復了一句︰「吃飯!!」
一甲子一次的玉台論道大會已經不遠,就在半年之後。路遺風等人的三年前下山行修外功,便是為了這此比試。此次歸來眾人實力飛漲,蘇成海都覺得信心高漲不少,想到玉台之試不由想大笑幾聲。要說蘇成海這幾個弟子除了路遺風跟隨蘇成海時間最長,接近三百年,其他方寸安二百余年,歐陽芙蓉,梁爾聰僅有幾十年。竟然都能達到如此高的境界,在贊嘆徒弟天分之高的同時,實在不能不讓人欽佩蘇成海的眼光。當然要除卻林中玉這個例外。
然而林中玉卻是樂忘峰的終極保護動物,林晚秋的命根子。對這個小弟子之傳聞,林晚秋早有耳聞,心中除了嘆息,便是不平。林晚秋做夢都想林中玉有一天會在玉台論道大會上力戰群雄,好教天下那些口角是非之徒,閉上嘴巴。
可是奇天蘇門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凡屬本門弟子必須在劍母峰找到屬于自己的法寶,要不然不會被稱為宗門弟子。林中玉縱然在奇天蘇山呆了十年,也算不得宗門弟子,當然不能參加玉台論道大會。而想上劍母峰,必須要修煉到坐忘天道觀天境第三重「御劍」之境,方能腳踏八百里煙霞,扶雲而上劍母,尋找自己的法寶。這一方面鼓勵弟子戮力修習,另一方面更有自登天路的警示之意。數萬年來,不是沒有先師尊長異想天開,把沒有達到御劍之境的弟子送上劍母峰,然後卻從來沒有成功過,那些弟子卻從來沒有回來過,而後有達到御劍之境的弟子返回的都說只能看到皚皚的白骨。所以漸漸沒有人做這方面的嘗試了。
蘇菲講到這,忽然道︰「師弟,今日你怎麼問起我這個來?你不是不喜修行麼?」
林中玉支吾道︰「沒什麼,偶爾問問。我見師兄師姐們能憑借法寶高來高去,有些羨慕。想來能飛在空中自在翱翔,定是舒服的緊了。」
「那是自然,不過—我和你--」蘇菲說到這兒,臉色黯然下來。
林中玉心中一暗,把桌上的藥輕輕推到蘇菲面前道︰「師姐水已經不太熱了,喝吧。最後一副了。喝了就好了。」
「喝了就好了。喝了就好了。」蘇菲絮絮說了幾句,便把藥端起慢飲而下,對林中玉展顏一笑。只是這笑帶著幾分苦澀的味道!
林中玉傻笑幾聲,看似蘇菲便真的好了一般歡喜。
向晚時分,林晚秋看過蘇菲,囑咐幾句,便回房歇息。可是剛走到門口,就听有人道。
「師娘!」回頭一看卻是林中玉,站在那兒似乎等了很長時間。
推開門,林晚秋道︰「玉兒,什麼事,進來說吧!」
林中玉沒跟林晚秋進門。
林晚秋道︰「玉兒何事??」
林中玉撲通一聲,跪在門口地上道︰「弟子有一事相求,請師娘恩準!」
「不管何事,先起來再說。」林晚秋上前就想把林中玉拉起來,可是林中玉道︰「請師娘恩準,弟子才起來」
林晚秋好氣又好笑,什麼時候林中玉學會賴皮了,道︰「好,我答應你。」
林中玉道︰「師娘,我想上劍母峰尋找自己的法寶。」
「你修到御劍境界了麼?」
「沒有」
「那要怎麼去?」
「我听師姐說,以前有先師送過沒達到御劍境的弟子上去。」
「這個不行。」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絕對不行!」林晚秋語氣沒有絲毫轉圜余地。
「弟子心意已決,請師娘成全!如若不然弟子便長跪不起!」林中玉堅持道。
林晚秋一看,氣將起來走到門口道︰「你這孽障,長大了翅膀硬了,來威脅師娘?是也不是?」
「求師娘恩準!」
林晚秋美目圓睜高聲道︰「好好好。孽障你還敢說?你知不知道,那些被送上去的弟子最後都變成了死人!!!」
「那我現在跟死人又有什麼區別?師娘你告訴我。」林中玉低低的道,仿佛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閑話家常一般。
「十年修行我現在還是觀天境第一重!我學不好文字,師姐因我而病,我卻束手無策!我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我活著又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啊?師娘你告訴我……」林中玉的聲音是那樣低沉,可是眼淚卻如斷線的珠子撲簌簌滾落在地上,卻疼在林晚秋心上。
「既是如此,你愛跪便跪吧。」
「 」一聲,林晚秋關上了門。
她不能啊,她不能。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林中玉去送死呢。
這個夜如此漫長,即使林晚秋修為到了高處,竟也有些不堪起來。林中玉的話,讓她翻來覆去想了整夜。「……我現在跟死人廢人又有什麼區別……十年修行我現在還是觀天境第一重!……我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我有什麼用?……」
推開門,只見林中玉仍跪在那兒,身子搖搖欲墜。
林晚秋嘆了一口氣,便從林中玉身邊走了過去,直奔後山無憂洞而去。
行至洞口卻見蘇成海剛要出來,嗔道︰「就知道來洞中修行,我死了你也不管了」。
蘇成海趕緊陪笑道︰「晚秋,是哪個惹惱你了,待我讓他見識一下我的手段!」說的是豪情萬丈。
林晚秋道︰「還有誰,就是玉兒那個臭小子,昨晚非要我送他上劍母峰,你說他是不是瘋了……」
******************************************************************************************
林中玉跪了一宿,恍惚中他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他抬頭一看卻是師父面色陰沉,站在面前。師娘林晚秋也冷著臉不再看他。
「師,師,師父!師娘」林中玉嗓音一夜竟變的沙啞了。
「哼!你眼里還有我這師父和你師娘麼?」蘇成海冷然道。
听到師父如此說話,林中玉的身子竟顫了一下。他竟有些恨,他恨自己讓師父師娘動了真怒,他恨自己的蠢,恨自己是這般無能。然而他終于無話,只是又伏在地上叩頭不止。林晚秋看著心中一陣不忍,上前道︰「且別叩頭了。你說你還去不去劍母峰了?」
「去!」林中玉抬起了頭道,額頭上早已滲出血跡。
「孽障!」蘇成海袍袖一甩,正打在林中玉胸前。林中玉如斷線的風箏,飛滾出幾丈以外,撞到對面的牆壁方落在地上。「哇!」林中玉掙扎欲起,卻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眼前一黑,他只听一個急促的聲音道︰「你這是干什麼?想打死他不成?……」而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