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初,那位創造大寨樣板的農民村支書被英明的偉大領袖親欽為中國主管農業的副總理,這下子農業學大寨運動在全國開展的更加轟轟烈烈,有聲有色。為了不落在形勢的後面,A縣領導決定在西北部的揚壩公社修建一座全縣最大的水庫。對這個決定下面議論紛紛,大部分人都認為,那里山高坡陡、石多土少,沒有多少象樣的田地,而且原來已有一小型水庫,基本上能夠滿足現在的需求,再建水庫純屬畫蛇添足。再說修這個水庫耗資巨大,需要動員上萬勞力,對一個小縣的財政和農業生產都將帶來嚴重的負擔。但縣領導不這樣認為,在全縣大隊干部這一級的動員大會上,縣委書記要大家眼光要放遠點,不能只算經濟帳,更應該算政治帳——至于什麼是政治帳,此君沒有說,也許他也說不明白,但有一點他非常清楚︰只要緊跟上頭,緊跟形勢,就不會犯錯誤,這是中國為官者必須牢記的信條。
一月下旬,這一學樣板工程便正式啟動,全縣動員一萬人,準備連續大干五個月,爭取在雙搶之前完成主要的土方任務。烏石被分派了五百個人頭的任務,幾乎佔了男勞力的一半。知青小組下地干活的幾個人,除了小魯因為父親去世回家處理喪事以外,小馬小金都是修水庫的不貳人選。辛辛苦苦勞作了一年,好不容易熬到年底,正準備回城去好好休息一下,卻突然地被委此大任,這讓小馬大怒不已,找生產隊長發火,老隊長含含糊糊的說是大隊的決定,和他沒有關系。小馬只好去找大隊干部,正好王書記和陳營長都在,他們的態度大致相同︰為什麼你就不應該去?——小馬不敢在大隊發火,悻悻然回到宿舍,在自己那伙人面前大發了一通脾氣。第二天他一起床就叫腿疼,連走路都困難。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為他請了假,大隊派小金和夢才將他送到縣醫院。小馬一到縣城便改了主意,說要回家治病,買了車票自己回蕪湖去了。過了幾天,他從家中回來,拿了一張他有關節炎不適應重體力勞動的醫院證明去找大隊干部。陳德軍看完證明冷笑︰「關節炎也是病?我們這里誰沒有?王書記,你說對不對?」王書記連連點頭。自從那場血案以後,王書記忽然衰老了不少,才四十剛出頭的人,頭發卻已經半白,精神也總是萎靡不振,大隊的許多事情都由德軍和新任大隊主任丁建國做主。
小馬又和大隊干部磨蹭了多時,沒有任何作用。他回到宿舍,蒙被而泣。大家見他這樣都過來好言相勸,夢才從外面回來,問明情況也勸他道︰「修水庫也不見得就苦的受不了,我想比雙搶肯定要好受些,畢竟天氣還不熱,再說修水庫比在家干活工分高多了,還管吃管喝……」
小馬正憋著一肚子火,听夢才這麼勸他,焦躁起來︰「這麼好,他媽的你怎麼不去?站著說話不腰疼!」
小李打圓場︰「怎麼自己人先干起來了?夢才也是好意……」
「什麼好意?分明是幸災樂禍!你問問他,這幾年他在地里干過多少活?老子們一年四季在地里爬水里滾的時候,他在哪里?」小馬越說越氣,轉身對夢才咆哮︰「你狗日的神氣什麼?不就靠模大隊老主任佷女的才得到護林員這個位置嗎?現在老頭子下來了,你也神氣不了幾天了!」
夢才臉色變了,本來好心好意勸這小子,沒想到換來了這麼一堆惡俗的話,還把小倩也扯了進來。他語帶威脅的警告︰「臭嘴,今天看到你心情不好,所以算了,如果以後再說這種話別怪我不客氣!」
「怎麼你想打老子?那就讓你打打看!」小馬掙月兌了他人的阻攔,向夢才沖了過去。
「好啊,這正對我意。」夢才心里一陣癢癢,跟老仙人學武已兩月有余,正想練練手呢。不過這沖動很快就消失了,他想起老人的告誡。
小馬對夢才胸脯打了一拳,夢才沒有還手,小馬吼道︰「動手啊,你這個孬種!」
但夢才搖了搖頭︰「我不和你打架,你瘋了。」說完他轉身向屋外走去。小馬追在後面繼續罵,被金平國攔住,他將他拉回房間,說︰「夢才都讓著你了,你就算了,你打不過他,剛才你打他的一拳那麼重,可是他身體動都不動。」
從宿舍出來,夢才直接去了小倩家。見他滿臉怒容,女孩覺得非常好玩,學著他一貫的腔調調笑道︰「哥,哪個又惹你了?說出來,我去揍他!」
夢才沒有理會她的玩笑,自己到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張老師道︰「倩兒不要胡鬧,夢才,你遇到什麼事了?」
夢才便把剛才發生的事說了——當然,小馬把女孩扯進來的那段話他隱下未表。
小倩笑道︰「那有你這樣勸人的?小馬現在最不想去工地,你卻說去工地如何如何的好,難怪他對你發火——你應該這樣勸他︰大隊真不應該讓你去水庫工地,工地這麼苦,你又有病,他們還讓你去,真沒良心!」
夢才回道︰「大隊已經確定叫他去了,這麼勸他有什麼用?」
「你管它有什麼用,只要他听著舒服就行了。」
張老師笑了起來︰「夢才,你看你妹妹現在變的多精,這一套都是在校文工團學來的吧?」
小倩得意洋洋晃了晃她的小腦袋︰「這叫社會經驗豐富,那像我哥,下放都這麼多年了,還單純的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
「什麼經驗豐富?小小年紀就學的這麼市儈油滑,還得意呢。」張老師轉過臉對夢才道︰「你今天做的對,小馬現在在火頭上,你讓他,等他氣消了會理解你的好意。」
「完了,我在姑姑心里已經成了小壞蛋嘍。」小倩拖著長音說,「還是哥哥乖,總會讓大人高興。」
夢才終于被她逗樂了,開心的笑著,從宿舍帶來的怒火已煙消雲散。吃完晚飯,他在小倩家一直待到十點,料想小馬這時候火氣大概已經消停了,這才回到宿舍。
宿舍里燈火通明,小金、夫子、德輝、重高在外間打牌,夢才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走進里屋,只見小李一個人躺在床上看小畫書,便點了點小馬的床問︰「他去哪了?」——小李說不知道,不過眼楮里透露出的信息是他知道。夢才了解小李的性格,此時硬上去問,這小子肯定拿喬不說。于是他合衣躺到自己床上,也拿了一本書隨便的翻。根據以往的經驗,當你擺出無所謂樣子,這小子反而會貼上來告訴你。可是還沒等到小李主動發言,他自己卻被一記瞌睡的悶棍打到夢里。
半夜醒來,夢才見旁邊床上小馬正在甜睡,原來就是他的胡嚕聲將自己弄醒了。起身看了一下時間︰才兩點,于是月兌去衣服到頭又睡。再醒來已是早晨,回頭看小馬,仍然在睡夢中。因為要送小倩上學,夢才必須早起來,當他到河邊洗漱時,小李跟了出來,小聲道︰「臭嘴這下子可以不去水庫了。」
「為什麼?」
「他昨天送了德軍不少東西。」
夢才裝出不相信的樣子︰「你沒瞎說吧?」
小李道︰「我瞎說這個干什麼?昨天晚上你不在的時候,他拎了滿滿一提包東西出去,我正好有事出門,跟在後面,看到他一直拐到德軍家。昨天你問我時,宿舍人多,我不好說,剛巧他回來時,你又睡著了,唉,可惜,你沒有看到他那副得意樣子——他說他不但不需要去水庫,而且德軍還答應給他在大隊安排一個輕松的位子。」
小李的話看來沒有錯,夢才洗漱完回宿舍時正遇到剛起來的小馬。這小子果然滿面春風,看見夢才,馬上為昨天的沖突道歉。夢才抑制住內心的厭惡,冷淡地和他客氣了幾句。這時隔壁重高家的座鐘響了——啊,已經六點了,夢才撒腿向小倩家跑去。
女孩已經站在路口。「還沒吃飯吧?」她遞給他一個夾著煎雞蛋的面餅,然後向站在園子里的姑媽擺擺手。她回過頭來一邊走一邊說︰「我們要走快點,否則時間來不及了。」
「我走再快都可以,就怕你不行。」夢才口中嚼著東西,含糊不清的說,忽然發現她手里拿的是旅行袋而不是書包,「怎麼你今天不是去上學?是……」
「嗯,外出演出,到屯溪。」
「去多少天?」
「大概三四天吧——這幾天你可以輕松了,不用再為送我起一大清早。」小倩含笑說道。
夢才只是問︰「你們一早就動身?」
「對,屯溪派了車來接我們,早上七點出發。」
夢才看表︰「啊,那是要快點,你把包給我,我們必須加速了。」
當他們氣喘吁吁的趕到學校時,汽車已開始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