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夢才這次意外的歸來感到最高興的莫過于小倩,她一听到他回來的消息,便從學校趕回家中——從這天起,她不再住校了。
俗話說夫妻久別之後勝新婚,夢才和小倩的年齡離「夫妻」還很遙遠,自然不能久別之後「勝新婚」,但一段時間的分離,也讓這對少男少女變的「如膠似漆」,在山野和古鎮上都能看到他們形影不離的身影。這自然又成了知青小組飯後茶余的一個話題,但年輕人現在才不在乎呢,你說你的,他繼續做他的,幾年的下放生活早將他磨的「老臉皮厚」了。
不過「蜜月」總有結束的時候,一段時間後,這對少男少女的關系漸漸地又恢復到過去的狀態︰兩個人又開始經常口角和賭氣了。最初的一次矛盾發生在六月下旬,當時小倩隨校文工團外出演出了一個星期,回來後在家休息了幾天。這段時間正是夢才學習武藝最上勁的時候,自從在水庫工地擊敗了陳德軍以後,他對師傅教給自己的拳術到了痴迷的地步。現在上午只要有空他就去青嵐嶺,常常大清早在烏石就看不見他的影子了。在家休息的這幾天里,小倩接連幾天沒有看到他,便起了疑心,以為他是在故意躲避自己,小姑娘傷了心。
在星期一去學校的路上,小倩莊嚴的向他宣布︰「我準備從今天起開始駐校,從此以後就不再麻煩你了。」
「你這是怎麼了?」夢才對她的話、和說話時的冷淡態度吃了一驚。
「這你知道。」小倩幽怨的看著他。
「我真的不知道。」夢才一派天真無邪的目光,「不是說我回來以後你就在家住,怎麼一個月不到你又要住校了?」
小倩氣憤道︰「裝的到像!我問你,我在家的這幾天里為什麼天天找不到你?你每天上午都去哪了?你敢說你不是在有意躲避我?」
「這——這是你的錯覺,」夢才開始含糊其詞︰「這些天我都在周圍山上,只是你沒見到,反正,反正我沒有躲避你。」
見他說話支支吾吾,小倩更相信他一定有什麼事情滿著她——自己全心全意的對他,可是他……她傷心的哭了。
夢才見她對自己誤解甚深,只好將在青嵐嶺習武的事和盤托出。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將在水庫和德軍交手的事也扯了出來。
小倩忽然記起那天的場景,「怪不得當時覺得有人在後面擠來擠去,原來是他!」她厭恨極了,「這樣的事情怎麼老讓我遇到?討厭死了——男的都是壞蛋!」見夢才笑,補了一句︰「也包括你在內!」
夢才道︰「胡說,我可是把你當妹妹看待,不過——」他看了看她,「你這個妹妹也太惹人注意了,為了保護這樣扎眼的妹妹,我必須學得一身本領。」
「去!誰要你保護。」小姑娘白了他一眼,「你能保護好自己就行了。」
說著話,他們已經走出了黑樹林,夢才有點後悔剛才一時性急將自己的秘密都坦白出來,分手時一再的囑咐小倩,有關老仙人教他武藝的事情只她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千萬不要再告訴別人,即使姑母也不要說。
小倩裝作不耐煩的樣子︰「知道了,好羅嗦——這是你自己硬要告訴我,又不是我叫你說的。」不過她心里卻得意極了,因為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的這個秘密啊。
送走小倩之後,夢才去了青嵐嶺,回到烏石已近中午。他一進村莊便有種異樣的感覺——街道上人們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一些人還匆匆的向村子西南方向去。攔住一個熟人問,才知道烏石發生了一件不幸的大事︰陳祖金的遺孀自殺了。她前幾天去弟弟家,將大兒子丟在那里,昨天回來,晚上便帶著剩下的兩個孩子服毒自殺了。
夢才跟著來到在村西南角陳祖金的房子,人群已經將房子圍的水泄不通,只有通向門口的一條道被民兵維護著,還能保持基本通暢,公安人員和公社大隊干部不時從這里進進出出。到下午三點的時候,一口臨時現做的薄松木板大棺材抬了進去,陳祖金妻子和兩個孩子全被裝到里面,然後喊幾個社員抬到陳祖金墳邊上,挖了個淺坑,草草的下葬了。
也許是因為案情簡單;也許是因為天氣較熱,怕尸體腐爛;也許是怕引起不好的影響;這件事被處理的「簡約明快」,當天就一了百了。
不過事件的後期效應還是慢慢顯露出來,在這以後的許多天里,陳祖金妻子和她兩個孩子的死都是烏石人民下面的主要話題,大家都非常同情他們,說自從陳祖金死後這一家人都過的什麼日子啊!——除了政治上遭歧視以外,他們經濟上也被打入另類,別人沒有錢買口糧可以預支,而他們不行,沒有飯吃成了這家人常常遇到的事情。雖然許多人都可憐他們,可是誰又敢冒勾結反革命家屬的罪名去接濟他們呢?要知道陳德軍那雙鷹眼正監視著這家人的周圍。現在他們終于被逼死了,烏石老百姓的良心也被激發出來,很多人都在下面罵大隊干部,特別是民兵營長陳德軍更被認為是這母子三人死亡的罪魁禍首。這罵聲漸漸的傳到了德軍的耳朵里,也傳到了上面,于是官方有了反應。
這天區公安和公社領導來到烏石,全大隊的社員都被召集到一起開會。會上公社書記對陳德軍敢抓階級斗爭大加贊揚,說他開創了烏石階級斗爭的新局面。表揚完陳德軍,便把焦點對準烏石下面的流言——指出陳祖金書寫反動標語,惡毒攻擊偉大領袖**,這是目前我們國家最嚴重的罪行,他就是不自殺也會被判處死刑,像這樣典型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就是再過一百年也不會*。又說陳祖金老婆不但不和自己丈夫劃清界線,反而用自殺這種方式與黨對抗,這是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任何同情,可是現在烏石有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卻企圖利用這個事件興風作浪,更有些不明事理的群眾跟在後面瞎起哄。
公社書記厲聲質問大家︰「你們這是在幫誰的忙?是和什麼人站到一條戰壕里了?」當然沒人敢回答這個問題,于是他威嚴的掃視了一遍會場,警告道︰「這件事到今天為止,以後不許任何人再私下亂說,否則是決不會有好下場的!」
在經過這場嚴肅的階級斗爭教育課之後,烏石城變的一片寂靜,再沒有人在公開場合談論說過這母子自殺事件了。只是某天在離他們那座新墳不遠的地里干活的時候,陳重高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又一家人在烏石消失了。」但當時沒有一個人去回應這句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