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生並不是那種愛記仇的人,一個星期不到,他便和夢才又開始有說有笑了,幾乎忘記了這小子那天對自己使的壞。很奇怪的是,經過這次鬧騰,小馬也不再對夢才耿耿于懷。總之,知青宿舍又恢復了丁建國剛走後的那種平和融洽的氣氛。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轉眼便到了十一月中旬,這正是秋風吹過,一地枯葉的時節。這天早晨還未下地,知青們便接到公社來的通知,要他們去縣里去參加一個「安徽省全體知識青年反擊右傾翻案風扎根農村干革命先進事跡」報告會。
已經快有半年沒有去縣城了,而且听說年底有一次招工,都正想去上面打听一下情況呢,所以連正在上課的夫子知道消息也放下手中的粉筆,趕緊向學校請了假。小李就更不用說了,早請了個人替他代管兩天廣播。只有夢才不知跑那里去了,昨天晚上就沒看見他人影;不過這小子對招工回城似乎並不感興趣,平常別人談論這個問題時他從不插嘴,大伙背地里笑話他大概已經決定扎根烏石,做張老師的佷女婿了。所以看他不在,大家也就沒有再去找他,抓緊時間動身上路。
現在去縣城比他們剛來的時候要方便多了,在縣城和清河鎮之間每天都有一輛帶棚的卡車(充作客車)來往。上午一個來回下午一個來回。烏石的人只要在上午十點或下午四點到清河去縣城這條公路邊上等待就可以上縣城了。現在烏石到公路那條山道也比過去好走多了,去年三隊買了一輛二手拖拉機,今年上半年一隊又添置了一台新的;為了能走拖拉機和汽車,去年冬天修了一條烏石通往公路的砂石路;雖然與公路比還顯得相當粗糙,但與原來的山道相比還是好的多。
他們一路走一路說笑,到了那個有些駭人的攝魂谷懸崖處,小馬指著被秋霜染的奼紫嫣紅的峽谷玩笑道︰「小李,你前些日子不是說不想活了嗎?這里是個好去處。」小李捶了他一下說︰「臭嘴,別說我,你也好不到那里去,要跳我們一起跳。」眾人都笑。正說笑著,忽然見遠處山岡上有人向他們招手,小李眼尖,說︰「好像是夢才,」他開玩笑的又補上一句︰「這小子昨天準又是和他媽的小妖精一起過的夜。」
「我看你還是閉上烏鴉嘴,上次的事忘掉了?」小魯罵道,小李怔了一下,臉有些紅,沒有再說下去。
夢才飛也似的跑了過來。原來他昨天晚上為小倩家修門,一直修到很晚的時候,便在她家歇了,今天清河中學文工團又到外地演出,他又起了個大早送小倩到學校。送走小倩,他在自己的管區巡視了一遍正準備溜回宿舍去睡一覺,卻在這里遇到組里的人。
「全組集合的這麼整齊,準備去哪?」他氣喘吁吁的問大家。
「去縣里開會。」
「開什麼會?是不是都要去?」
「開扎根農村的會,別人可以不去,但你一定要去。」小馬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說。
「這話怎麼講?」
「因為我們這里只有你準備扎根農村。」小馬笑著說,夢才沒有吱聲。
「我們去參加全省知青反擊右傾翻案風扎根農村干革命先進事跡報告會,今天早上才接到通知,想告訴你卻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小魯向夢才解釋道,停了停又說︰「這會議的名稱我覺得挺怪,不僅特別長,還不合語言邏輯,扎根農村和反擊右傾翻案風又有什麼關系?我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不過有一點很清楚,那些喊扎根農村最堅決的典型到時候沒有一個會真在農村扎根,比如我們組的丁建國,他把我們弄的都留下,自己卻上去了。」對丁建國耽誤大家年初那次大招工,小魯一直耿耿于懷,一有機會便忘不了攻擊一番。
小李道︰「魯兄講的極是——呃,不過這個會還是值得去開的,可以到縣城里逛一趟,中午和晚上還有人管飯,夢才,你也好久沒有去縣城了,怎麼樣?跟我們一道去吧?」
「是好久沒有去縣里了——不過,我還要看山……」夢才猶豫著,但可以看出他是非常想去的。
「這山有什麼鳥看頭,漫山遍野都是樹,丟一棵兩棵誰看出來?跟我們一起去吧。」小馬鼓動說。
夢才被勸的心動了,說︰「那你們等我一會,我去大隊請個假。」
小馬不屑的笑道︰「誰有工夫等你去請假,都下放這麼多年還這麼假正經,哈哈……」
夢才忽然變的很干脆地說︰「好,不請假了,怕個俅,我們現在就走。」
他們來到公路邊沒過多久就等到了去縣城的班車,到達縣城時正趕上吃午飯。報告會安排在當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吃完午飯夢才忽然發現組里的人除了自己和小金以外都不見了蹤影,問小金,他也不知道。兩人在知青招待所待了一會,听周圍的人都好像是在談招工的事,夢才不感興趣,見離開會的時間還早,又不想睡午覺,便拉著小金去逛街。走到汽車站附近,見到前面有一群人正在觀看什麼,但這些人只是在遠處駐足觀看,並不圍上去。
「是打架吧?」好奇的年輕人湊了過去——原來是幾個穿回力鞋戴軍帽的小伙子(這是當時小流氓比較喜歡的打扮)正在糾纏一個姑娘。
被糾纏的女孩身材高挑,模樣俊俏,夢才覺得有些面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幾個小流氓正對她動手動腳,女孩子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你們再不放開我,我就要喊了。」女孩滿臉通紅,又生氣又害怕。
這伙人中的一個身材肥壯留著小胡子的青年笑道︰「你喊我們就怕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們在這一帶怕過誰?還是乖乖的跟我們走吧,否則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他去樓女孩,但被憤怒的推開。他有些腦了,猛地把女孩子的胳臂扭到背後,她痛的哭了起來。
「這就是三肥。」小金指著長的很壯實的小胡子說,他去縣城的次數比夢才多,對縣城的情況比較了解。
「啊,他就是三肥。」夢才也听說這個名字,這是城關有名的土痞子,在縣機械廠當工人,身強力壯,又會些武功,加上心狠手辣,成了這里的一霸;听說他專好對付外來的知青,被他打過的知青不下幾十個;這小子還,被他玩過的女孩子據說也不下幾十個;總之,這是個惡貫滿盈的家伙,只是由于他爸爸是縣政府領導干部,才一直沒有遭到處理。
「求求你們,放我走吧。」女孩子哭著哀求。遠遠站著的人群中有的人開始搖頭,但沒有一個敢上去勸。
夢才的血液突然沸騰起來,他走出了圍觀的人群。小金道︰「你要干什麼?」夢才說︰「我上去管一管。」——「他們有五個人,你打不過他們。」低智的小金在形勢的判斷上卻很清醒,可是夢才的腦袋已經被英雄主義燒的滾熱,他一點也听不見同伴的勸告,繼續大步向那伙人走去。
「你們把她放了。」他對三肥命令道。
「你是那里來的?」三肥驚異的睜大了眼楮,在這個縣城里面還沒有人這麼和他說過話。
「我是那里來的與你無關,我只是要你趕快把她放了!」夢才的語氣變的更加嚴厲。
三肥勃然大怒︰「那里來的無名小子居然跑到我面前撒野,看樣子你是不想活了。」見夢才還未完全月兌掉孩子氣的模樣,三肥又輕蔑又憤怒,恨不得一下子就將他拍死,便不加任何防備的撲了過來。但夢才卻早有準備,只輕靈的一閃便避過了三肥全力以赴的打擊,趁他背對自己照其後腰就是一拳,順勢又補上一腳。三肥立即撲跌在地,夢才這一拳正好擊在他腰椎神經上,疼的他差點背過氣去。其余幾個人見他們的頭被打倒,先嚇了一跳,接著都圍上來,但這幾個家伙平時跟在三肥後面狐假虎威,其實都是草包,被夢才一陣拳腳打的落荒而逃,其中一個膽大一點的跑了幾步又回來扶起倒在地上三肥。夢才沒有理會,讓他們去了。
夢才走到被侮辱的女孩身旁,和藹的說︰「趕快走吧,過一會他們還會回來。」女孩含著眼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點頭說︰「嗯,我知道,今天……謝謝你,」忽然她楞住了,「你——你是張夢才。」幾乎在同時,夢才也認出了她——清河的上海知青李莎——「是你!」兩個人傻傻的站著,不知說什麼好。這時小金走了過來,問︰「你們原來認識?」夢才點頭。「三肥他們很快就會回來,我們就別開會了,趕快趁中午的班車回去。」小金非常及時的建議。夢才贊同︰「好,李莎,你也和我們一道走吧。」三個年輕人立刻向車站走去,那輛破舊的帶棚卡車已經停在那里了,他們爬了上去。
二十分鐘後,當身上還帶著被打的傷痛的三肥領著十幾個人來車站尋找他們的時候,汽車已經開走了。夢才平時很少去縣城,又從不惹是生非,這里沒有一個人認識他,現在想找他都沒有地方找,吃了虧的三肥怒不可遏,沿街的幾個商販和和看熱鬧的閑人成了他們發泄的對象。
第二天才開完會回來的小魯他們,一到宿舍就問夢才和小金怎麼會都不開就跑回來了?害的大家還以為他倆失蹤了。小金將夢才打抱不平的事說了,小馬恍然大捂︰「怪不得這兩天縣城里都在傳說︰有一個青年俠客英雄救美,將城關小霸王三肥打的屁滾尿流。弄了半天原來這青年俠客就是我們夢才老弟。」夢才被夸的臉紅。小魯擺出一副先見之明的樣子︰「其實我昨天晚上就估計到是夢才,只是怕走漏消息才沒有說,果然今天上午就有人看到三肥帶人到會場找尋打他的人,這小子可能也猜到打他的是知青。」夫子說他也估計到是夢才,也因為顧忌到這一點而沒有說。大家又說起當時開會的知青听到這個消息高興的情景,特別是縣城附近的下放知青,他們中間有不少人曾經受過這個惡霸的欺辱。
大家又問起夢才是從那里學的如此高強的本事,竟將武功赫赫有名的三肥都打的屁滾尿流?夢才不肯承認他學過武藝,只是說對方沒有防備,讓他踫了個巧。這話自然不會有人相信,從此以後小組的同伴都開始對這小子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