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小人……」夏管事終于抬起了頭,一雙老目滿蓄淚水,嘴張了又張,說不出一個多余的字,半晌頹然低下了頭。
究竟是怎麼回事,什麼事能把他逼到如此地步,看得出他的緊張,黎茗衾比他更緊張,她努力穩住聲音,一字一句地道,「夏管事,夏伯伯,如果是別的時候也就罷了,如今黎家正是危難之時,你如果當真做了這樣的事,你和你的家人都會遭人唾棄。以後誰還會要你們做事?即使自己置了產業,被人指指點點的就好看了?你老一向愛惜聲譽,到了最緊要的時候,難道就都不要了?」
「姑娘,不是這樣的,小人是……」夏管事抬頭看了他一眼,老目瞬間垂下,像被抽了骨頭一樣癱坐在地上,「小人不知該怎麼說,不知怎麼跟夫人和姑娘說。」
「是什麼?」黎茗衾不知怎麼地竟越來越害怕了,她說話不知不覺地快了許多,「你欠了錢,或者有些貨不見了,再要麼老爺借了什麼人錢,讓你去還?」
听到「老爺」二字,夏管事雙目圓睜,瞳孔一收,長吁短嘆了半天,最後知道瞞不下去了,悲天搶地地干哭了一聲,「老爺有外室,這是給他們送去的!」
「外室?」黎茗衾向前傾著的身體陡然向後靠去,撞在椅背上。她只覺得黎遠正這尊金光閃閃的鐘情好男人雕塑忽然崩塌、支離破碎,好在他不是她真正的父親,她尚且能冷靜,「你說‘他們’,是說那個女人和那兒的下人,還是別的?告訴我這都是怎麼一回事,這件事是早晚要戳破的,你現在說了,我還能幫你。若是不說,鬧到夫人面前,你一樣清名不保。」
「她有個兒子,比少爺大一歲。」夏管事面如死灰,慚愧得像個孩子,仿佛養了外室和私生子的不是黎遠正,而是他,「夫人生下姑娘後,身子一直不好,老爺在外面有了人,有了身孕就生了下來。本來想著等孩子三四歲的時候就帶回來,可夫人不久又有了身孕,生了少爺,老爺就不打算接他們回來了。小人知道老爺對不起夫人,小人幫老爺欺瞞夫人也不對,可小人沒有辦法啊。」
「有了衡遠,老爺也並沒有跟他們了斷,平時老爺還在看他們的時候給他們送東西,輕易不假人手。可這一回老爺下了獄,銀錢斷了,只能由你送去。我不怪你,你畢竟要听老爺的,可這件事上你不能再騙我。」黎茗衾目光一利,絕不容回避地道,「你說實話,老爺想不想讓他們進黎家的門?」
夏管事看了她一眼,不敢看她似的緊緊閉上眼楮,老淚縱橫地點了點頭,「老爺說過,他的兒子不能流落在外,可是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好,老爺又怕夫人傷心,事情就推了又推。」
黎遠正還是在意陳氏的,在這個社會里,這樣的男人也算難得了吧?黎茗衾苦笑,可是陳氏是不同的,那麼善良溫柔的一個人,一直沉浸在丈夫為她編織的夢想里,她要是知道了真相,哪里能受得了。
「老爺既然已經有了兩個兒子,那還說什麼想為我招婿入贅?這是不是謊話,你說,說實話。」黎茗衾聲音微冷,透著一股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沉著,她還想知道,黎遠正對自己的女兒會不會一樣虛偽。
夏管事看著她,這樣一個經歷過風霜坎坷的人,眼中竟慢慢透出不忍,仿佛看著一只小小的兔子在眼前被剝皮殘殺,「老爺說過姑娘以後也許嫁的好,管不了家。」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少爺將來要做官,不好明著做生意,所以有些家業是要……」
「他的分工很詳細啊,長女入宮為妃,次女還能繼續攀龍附鳳,小兒子做官出仕,大兒子打理庶務。你說說,啊?他怎麼就這麼精明,機關算盡,有完沒完了?他給女兒悔婚,自己納外室,養兒子,算了,這也就罷了。可他怎麼就能裝得沒事人一樣?妻子不知道,府里人把他當聖人,要是男人也能立牌坊,信不信他早就立了!」黎茗衾說出這番語無倫次的話,自己都嚇了一跳。
夏管事也慌了手腳,爬起來去給她倒茶,哆哆嗦嗦地放在她面前,「姑娘,這事兒老爺是不對,可是事已至此,若是讓夫人知道了,若是這當口讓督察院和大理寺知道了,老爺可就活不了了。」
「那你覺得該怎麼辦?」黎茗衾不大懂大晏在法律上如何處理外室,她知道大理寺和都察院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清閑的,就好像實習大夫巴不得天天踫上重病人,可著勁兒地找機會呢。
夏管事定了定神,雖然羞于開口,但又不得不說,「依小人之見,要麼什麼都不說,小人自去安頓他們,不讓夫人和其他人知道。要麼想辦法讓夫人認了,就說盧氏是老爺在老家時的通房,現在接了回來。通房不用到官府報備,隨的夫人說,沒人知道。」
「你在為老爺做說客?」黎茗衾狐疑地冷哼,黎遠正橫豎是死不了的,若是趁機把兒子認回來,他夏管事還立了一件大功了。
「不,不是,姑娘,小人里外不是人,說什麼都是錯,還請姑娘決斷。」夏管事恭謹地立在一邊,重重地嘆了口氣。
「就第一種,出你口,入我耳,別再對別人說。就是日後一定要夫人知道,那也是日後的事。現在夫人為老爺和這一大家子擔心,我也不想老爺再養了外室和孩子之余,再加上一條氣死發妻的罪狀。」黎茗衾冷冷地道,警告地看著他,「一會兒我會跟夫人說,是我私下叫你送東西到莊子上的,叮囑過你不許對人言。」
「是。」夏管事躬身道。
黎茗衾起身,推門而出,青黛低著頭跟了過去,走了老半天,才訥訥地開口,「姑娘,您沒事吧?」
「別跟我說話,讓我靜一靜。」黎茗衾重重地長出了口氣,外患未平,內憂又起,若非那時在演藝圈混過,心理承受能力不錯,她真該大哭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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