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十分,闔府百十來盞紅燈籠片片亮起,照亮了整個黎府。自從黎遠正獲罪,黎府就冷清下來,官場上、商場上來往的都少了。就是普通百姓經過黎府也要繞遠幾步,看的久了就會發現,以府門為圓心劃出一個大大的半圓,在黎府對面賣糖果子的老頭、老太太看了都不得不暗自搖頭。
大門洞開,夏管事領著幾個小廝在階下望著府門前的一排燈籠,一盞盞地檢視著是否掛正了,喜字是不是都對著外面。听到圍觀的人議論紛紛,夏管事轉身向他們拱拱手,客氣地道︰「諸位,我家二姑娘明日成親,大家捧個人場,到時我家主人會派喜糖、喜果。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婦,來得早的還有玉蓁坊的胭脂、脂膏。」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待夏管事的話落了一會兒,才有人拍掌、叫好。夏管事和幾個小廝再滿臉堆笑著向他們拱手道謝,又客氣地說了幾句場面話,回了府關上府門。
夏管事留下兩個得力的管事,望了眼滿院的紅燈,感慨地長嘆了一聲,背好像一下子又駝了一些,「按姑娘的吩咐,你們分頭去叫,把人都叫到正廳去。」
「是。」兩位管事應了,低頭對視了一眼,心里也是無限感慨。腳下不敢耽擱,分頭去各個院尋人。
夏管事到了後庫房門口,往里面望了一眼,燈火通明間有一抹窈窕的身影箱籠、木架間穿行著,另兩人跟在她身後,也在不斷點算著。
「這麼大、這麼好的一個家,就這麼散了,各奔東西、各自保全。那麼多的金銀財寶,說沒了就沒了,非但如此,還欠了一筆巨債。可見錢多不見得安全,想要過得好,還得看家里人能不能掌好舵,能不能在刀尖上走好。」黎茗衾打開腳邊的紅木箱子,里面是滿滿的白銀,燈火下泛著溫潤的柔光。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老爺的事還沒過去,您最近又累著了,難免看著什麼都傷心。您別這麼想,過幾天就過去了。」青黛勸道。
綺羅也在一邊點頭,附和道,「等姑娘做了義安候夫人,有了婆家依靠,過些日子就沒人再提這些事了。奴婢瞧著耿太夫人對您挺好的,義安候也派了田管事過來問候,也尊重您和夫人,您的好日子馬上就要到了,說不定比從前還要好呢。」
馬上要開始的不是好日子,而是剛剛開始的一場又一場的戰役,是一場長期的戰爭。黎茗衾想起那不眠不休的三個白天黑夜,她熬紅了雙眼才將五本賬冊一一填好,又核對了三遍,確定把假賬做圓了,看不出破綻了才罷休。隨後她又立刻修書兩封,一封給蘇州田莊的管事,交待他若有人前去打探,能裝糊涂就裝,裝不了就推說其他田產在別處。另一封給買了黎家地的故交,交待他們若蘇州田莊的管事有求,讓他們幫著圓謊,按戚慕恆說的,就說那些田產是黎茗衾舅舅所贈的嫁妝。
「這過日子,就像手掌心里攥著一把米,米從指縫里往外漏,指頭松一點、緊一點,漏出來的米就有了多少、緩急。可人在走路、想事兒,要顧及這個顧及那個,哪里能每一時每一刻都留意自己的指縫。何況管得了自己,也管不了路上的人、路上的事,所以人生才有變數,哪能現在都一一預料了?總是求神拜佛,求著以後能過得好,不過是一種美好的念想。」黎茗衾合上箱蓋,向前走了兩步,打開另一箱。
這一箱是她嫁妝上幾間鋪子的賬冊和人員名冊,外加用慣了筆墨紙硯,當中也不乏從黎遠正的書房里搜羅來的幾件故交好友所贈的書畫、端硯。
「到了義安候府一定要謹言慎行,如今他們客氣,也未必就是尊重咱們,與他們平日的言行、休養一致罷了。雖然是侯府,但畢竟義安候府離可以任意妄為的那些還遠著,待外面任何人都是溫和有理的。你們想想,上次我上門去打探自己的婚事,他們可曾無禮?不過讓咱們等了一陣子,也談不上過分,這要是再普通人家,說不準早拿掃帚轟出來了。可他們真對我很好麼?談不上。」黎茗衾淡淡地道。
「奴婢們一定听小姐的。」二人對視一眼,青黛先開了口。
黎茗衾笑了笑,一手牽起青黛的右手,一手拉起綺羅的左手,「在黎家,我是做女兒的,你們是姑娘身邊的丫鬟。在義安候府,我是做媳婦的,你們是媳婦身邊的管事媳婦子。這是不同的,家里無論如何都會包容女兒,但到了那里受包容的就是人家的女兒和兒子。我們要想過得好,就盡量不能有行差踏錯的地方。」
綺羅贊同地道,「這話夫人昨日也私下跟奴婢們說過,奴婢們一定小心在意,不給姑娘惹禍。」她笑了笑,反安慰黎茗衾,「夫人也說了,日後就算姑娘不能和侯爺琴瑟和鳴,至少也能互尊互敬。到那時黎家的產業又重新興旺起來,您也該有小少爺、小小姐了,日子總能過得舒坦。」
「但願如此。」黎茗衾也笑了,繼續查看箱籠,當她轉過身低下頭時,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她真的要和這個長得像言毅但卻陌生的男人生兒育女、廝守一生麼?在前一世,她也知道什麼是商業聯姻,也知道那時的她有朝一日可能會成為商業聯姻的對象。但那時何曾如此赤果果地談過條件,還是她親自跟自己未來的丈夫談,釘是釘鉚是鉚,分毫不差、錙銖必較。
若是在現代,她這個年紀,即使會成為案板上的肉,充當賣肉商販的也該是她的長輩。在如此直截了當的交易上建立起來的婚姻,真的能長久麼?她既要把戚慕恆當作老板,又要把他當作丈夫,談何容易,也許她該想個法子月兌身。
等黎家度過這一劫,平穩下來,即使那是多年以後。即使那時她在大晏來說已不年輕,但她仍然是年輕的,還有漫長的後半生可以海闊天空。
(下一章是茗衾出嫁前的誓師……敬請關注,求收藏、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