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風雨江南第十五章斷了的線
林南這些天依舊在游山逛景,只是習慣改了改。
往常是在城里四處閑逛,隨意的走,湊熱鬧之余從不,只是听旁人閑言。以前是逛街,現在是逛市,而且專挑花鳥蟲魚的瓦舍來逛。此外,穿戴也換了,變成一副富家的模樣,時不時還與人攀談幾句。幾天的工夫下來,城里花鳥市坊里的人都這位家境豪闊,為了討個小妾在修園子,並且要往園子里弄些稀罕的花花草草。家境好,自然要求就高,尋常的花草師傅人家是看不的。
幾天里,坊市里的人沒事時候也開始議論,這位不知是誰家的,為了一個小妾都這般大動干戈,平日大家眼里很等的花草,人家連想都不想就扔掉了,這得多好的花草才能滿足這人的眼光?何況光有花草還不成,還得找那手藝好的師傅,不然弄出來的景致不夠別致,豈不污了人家的眼?
嘖嘖,還是有錢人哪
哎呀,要是這樣想來,整個襄陽城里算下來,咱們這行當里頭,能攬下這趟活兒的人怕是不過三個城西顧老刀,一枝花沈六,再一個也就是細伢子蘆柴棒了……
這些信息林南自然一字不落地都記了下來,甚至連三個人家住哪里都有人趕著告訴了他。顧老刀、沈六、蘆柴棒……林南心中默默地念叨著幾個人的名字,慢慢沿著路找了。
蘆柴棒很瘦,瘦到讓人會有一種風來了就會被吹走的覺,和他的外號很像。但是他的人很年輕,甚至和林南相仿。膚色黝黑,頭亂蓬蓬的,臉滿是塵土和綠色的草汁,一雙手很大,林南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修剪一盆羅漢松。旁邊站著的是一個肥胖的中年人,手里拿著一把紫色的小壺,目不轉楮地盯著蘆柴棒的手在看。
林南也在看。不得不說,蘆柴棒的手藝很好,一把剪刀在他手里舞動得飛快,本來一盆繁茂的羅漢松看起來並不出奇,但經過他一雙手剪過之後,你會羅漢松好像「活」了。沒,就是這種感覺。但是林南注意到,蘆柴棒的雙手很不好看,骨節粗大,十指的指甲滿是黑色的泥土和污垢,並且兩只胳膊還有一些很丑陋的疤痕。他的衣衫仿佛常年沒有洗過,穿在身顯得很邋遢……
站在街面看了半天,林南猶豫了半天,終于沒有前打招呼,心下嘆息一聲,搖搖頭離開了。
這樣的人,即便手藝再好,也不會進入布政使大人的府中賣藝的,因為沒有人會給他這個機會——手藝是一方面,相貌、儀表也是一方面。
林南第二個見到的人是沈六。
襄陽城里頭,一枝花的名頭還是很響的。因為沈六不但是做花草生意的,平常鬢邊也常戴著一枝花。有時是石榴花,有時是海棠花,一般隨著季節而變。沈六不但花草園藝很有一手,人也長得俏眉鳳眼,相當惹人遐思,此時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卻仍舊能讓很多大姑娘小為之側目。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沈六的名聲並不是那麼好,由于手藝好,捧他的人自然有;因為性子風流,恨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林南看見沈六的時候,沈六穿著一襲雪白的短衫,袖口高挽,一頭油亮柔順的黑隨風揚起,嘴唇鮮紅,正在被幾個壯漢圍在巷子里打。
遠處巷子口外面,在林南身前圍了一圈的人,從瞬間飄起的各種水粉鮮花香氣撲鼻的狀況來判斷,這人群中年輕的佔了多數。兩個不知誰家的俏丫鬟看得眉飛色舞,而旁邊一個小則痛苦地捂住了嘴巴。男人們則更多的是熱烈交談,更有的高聲叫好,一副火澆油的樣子。
這一次林南沒有立刻就走,站在人群中間默默地看著。旁邊幾個壯漢打得狠,拳拳到肉,但這沈六也是硬得很,即使半身衣衫都被撕裂了,被打得滿身是血,也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倒讓本來對他行為有些不以為然的林南對他生出了一絲欽佩之意。倒不是覺得他沒事勾搭大姑娘小是對的,而是他這副敢作敢當,直面結果的態度,很難讓圍觀的外人恨得起來。
直到四個壯漢把一枝花沈六打得趴在地只剩下喘氣的分了,人群這才四下散去。林南仔細琢磨了一陣,終于也悄然離開了。這一次倒不是因為沈六的形象不合格,而是因為林南了解的父親林武。別看父親平時對人對事總似乎游刃有余,但骨子里卻是有著做人的原則的。像沈六的手藝再好,這麼聲名狼藉的人也不會有機會進入布政使林府,為林武修園子的。
那麼最後剩下的,就只有城西顧老刀了……
顧老刀現在已經六十多歲了,在花草園藝這一行干了四十多年,襄陽城里大部分的花草行的人基本都認識他。顧老刀在城西南有一個大的店面,但是現在都是徒弟在打理了,顧老刀只有興致來了才會去舞弄兩下,順便看看徒弟的技藝。顧老刀住在城西,雖然也不是富貴區,但相比城南李氏那一片區域,卻仍舊要好得多了。
巷子口很干淨,種了兩棵冬青。顧家的大門和尋常人家的一樣,只是更整潔,更四襯些。橫是橫,豎是豎,方方正正的。門框和門楣紅紅的,還貼著春節時的對聯。林南看得非常仔細,因為這是可能去過布政使後院的最後一個人了。
伸手前叩打了門環,開門的是一個與林南年紀相仿的後生,似乎比林南還要小些。
「你找誰?」
「我找顧師傅。」
「哦,我爹在花坊里呢,不在家。」
林南一愣,立刻回過神來我要找的不是你爹,是顧老刀,顧師傅。」
「哦……」少年猶豫了一下,說道現在外頭的事情都是我爹在當家了。」
「呵呵」林南笑了笑我找顧師傅還有別的事情,請問他在家嗎?」不跳字。
「不在,爺爺十幾天前就被人請出門去了,說是幾天就,按說也應該了,這位客官若是有事,不妨過幾天再來若是訂花,那還是到百花坊」
林南心中沒來由地一沉,看這少年,不像是故意撒謊的樣子。但方才他也說了,顧老刀出門說是只有幾天便,眼下都已經十幾天了卻沒有音信,不會是出了岔子?想到這林南忙問道小,顧師傅是去哪了嗎?被人請去的?」
少年搖了搖頭不,是花坊傳的話。」
林南心中不安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蘆柴棒、沈六、顧老刀……先前兩個他都看過了,可能性非常低,只剩下一個顧老刀。卻在這個當口,又恰巧被人請出門了。
「十幾天前……」林南的路反復思量,驀地心中一寒,十幾天前,正是在京師的時候,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啟程南來的日子……
如果這件事果真和顧老刀有關系,那麼現在看來,這條線八成是要斷了。依著對方做事的縝密,既然能迅地把布政使府院子里的花草不著痕跡地移走,那麼,又會漏掉一個顧老刀呢?林南使勁兒皺了皺眉,不過現在還不能這麼快下結論,究竟和顧老刀有沒有關系,就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活著
深夜,林南躺在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事情的進展出乎意料地艱難,即便林南來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仍舊有點煩躁。躺在床望著屋頂,黑漆漆的一片,林南定定地出神。忽然,仿佛眼前一閃,一個念頭自腦海中劃過,頓時令他坐了起來
是的
事情的進展艱難,不是一件好事情;但同時,事情的進展越艱難,卻也越說明了一個問題。
林南這些天以來心中總是仿佛有一絲陰影籠罩,好想總有漏掉了一樣,就在這一刻,在黑暗的房間里,電光石火般想了起來。
事的地點是在布政使衙門的後宅,尋常人根本不可能進入的地方。而現在看來,對方不但在事前能輕松進入,在事後也一樣能不為人知地將案的地方從容梳理,甚至將花草重新種植布局,從這頭看,做這件事的人肯定是經常出入衙門的人,身份不一定要多高,但肯定要有這種便利條件。
從花草匠人身查,查的是來路,但這只是其中的一條線索;若是從花草移走的線索查,查的則是去路。而現在,來路既然斷了,那麼這條去路呢?是不是依然是斷的?
……………………
細雨如酥,淅淅瀝瀝地揮灑在漢南大地,襄陽城富庶的街巷里燈火通明。
五月端午,聚賢樓。
漢南布政使鄭慈新官任,以衙門里左參議岳長生為倡議,襄陽城里大小官員附議的接風宴在當天晚安排下來。鄭慈雖然人有些較真,腦袋卻不傻,從西北來到東南,初來乍到若是連這點面子都不給,那也就做不到今天的官了。此時不但大小官員大都到齊,連有頭有臉的鄉紳巨賈也紛紛來抬這頂大轎子。
微風輕起,檐角的雨線柔美地朝旁邊一劃。
林南坐在對街的茶樓頭,手捧著香茗,靜靜地盯著聚賢樓的風景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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