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二十八章 世事無常

作者 ︰ 林阡

六年二月,戰事從起始到終結只花了十余日,期間未曾經歷過半次起伏漲落,情勢可謂跳躍性一氣呵成。之中緣由,不必多說。

「曾經你都說‘二月注定不是好季節’,現如今,獨孤大俠幫你打破了這個魔障。」吟兒笑著對林阡說。最近寒潭內的劍拔弩張消減了不少,她對戰勢的推敲向來聰明絕頂。

這天林阡歸來之時,也確實難得一次地喜形于色,林阡向來不會過于表露真情,她一見如此,便猜一定又有大戰告捷。近日來,厲兵秣馬早就想一展身手的開封軍、瀛海軍、海州軍,無論從前在金國是怎樣的百戰不殆,都接連被李君前、厲風行、莫非所領盟軍打敗,初露鋒芒就遭重創,再無禍害黔西可能。阡現在表現得比以往還高興,顯然這一戰勝得比以往還大。

「獨孤不僅幫我打破了這個魔障,恐怕也要幫你打破一個魔障。」林阡點頭,笑答。原來,喜形于色是為了她?雖然披帶戎裝,卻跟戰爭無關。

「這是?」吟兒不禁怔住,看他從懷中小心取出幾株藥草,層層包裹,重視得很。

「是獨孤指引我尋得的寒毒‘梅上青’。吟兒一定想不到,獨孤的家鄉是無影派的源地,陵兒的母親胡蝶便是出自那里。」林阡微笑說,「以陵兒的母親對付陵兒,一定足夠見效。」

「獨孤……家鄉……蜮兒……」吟兒狡黠地笑起來,「我……想知道過程……」

「過程?哦,那可就說來話長了。最近金人與我們作戰已經足夠艱辛,竟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惹獨孤,我思前想後,個中未免太過蹊蹺,金人就算是為了救蜮兒越挫越勇,也不該用這種不怕死的自盡之舉。據此我近乎可以斷定,他們根本不是要去救她,而是想去殺她!于是我便告知獨孤,定要在控制她的同時保護好她的周全。好在金軍最近已經在開始撤離,蜮兒的危險總算日漸減少,縱然如此,獨孤還是要加強警惕。」林阡認真地贅述起這個現寒毒的過程,「後來,我們便逐漸敘起雲霧山的故交之情,獨孤一听說你中了火毒,立刻就指引我去尋梅上青。適才給慧如、陵兒、寧孝容她們都見過了,都說這藥草的寒性比冰蟲和寒食花還要強……」說話間,已替她將藥草溶在備好的溫水里。

「停停停!我要知道這個過程做什麼!?我問的是獨孤和蜮兒的過程啊!他們兩個,可有進展嗎?」吟兒沒良心地打斷,非但沒感動還把阡的辛苦和得之不易給跳過了,一心一意對獨孤和蜮兒的感情刨根問底。

「……原是問這個過程?」林阡這才會意,皺了皺眉,「自然有進展,至少我察言觀色,那蜮兒的開心不像有假。他二人現在,基本可以放心。不過我在獨孤的周邊還是部署了些兵力,我不希望獨孤有一絲一毫的折損。」邊說邊把藥碗遞到吟兒嘴邊。

「獨孤大俠那般厲害,需要什麼兵力保護?」吟兒瞪大了眼楮不可思議,輕笑一聲,「若沒有他,你這場仗可能要再打幾個月吧……竟還小看了他?」調侃之余,乖乖喝藥︰「咳咳,好苦!」

「吟兒,誰都會有弱點,誰都會有脆弱的時候。」林阡監督她把藥咽下了,才繼續說獨孤的事,「雖然金軍多已潰敗,但畢竟高手不少都在,蜮兒本是眾矢之的,獨孤又是殺戮無數,一定是金人的重中之重。就算他用不著保護,也總不能孤軍奮戰……這種時刻,我們都應在他身旁。」

「殺戮無數……對啊,獨孤他志不在抗金,可還是殺了不少金人。」吟兒點頭,嘆了口氣,隨他一起走出營帳,看向寒潭這一望無垠的濃陰霧氣,其間不知又是多少枯骨哭泣。

「獨孤有他自己的追求,卻也贊同我們的理想。」林阡淡淡一笑,「雲霧山的北伐抗金之約,本不該缺少了任何一個。」

她微微一愕,抬起頭來看他,掐指數起來︰「盟主、獨孤大俠、宋堡主、天哥、文暄師兄、糊涂鬼、瀚抒、陵兒、宋賢、吳當家。」

「去!誰是糊涂鬼?!」林阡佯怒。

「可惜的是……他不會回來了。」吟兒忽然低下頭去。

「怎麼不會。」他扶住她雙肩,凝視她眼眸,自然知道她說的是哪一個。

「吟兒,世事無常。你看那戴宗與閆 兩位前輩,因為寒家四聖的排名先後,向來都彼此看輕相互對立,川北之戰之時更是內部分裂使得澤葉雪上加霜,現如今,不還是握手言歡、戰友之誼了?」林阡指著不遠處的閆 和戴宗說。兩位老將白金甲,在雪中痛快切磋武藝,自是如阡所言異常融洽,刀劍無眼,招式有情,雪花在鋒刃旁狂舞不休。

「嗯……希望如你所言……」吟兒心情才總算恢復。也難怪她時常抑郁,整整半年沒見過陽光了。

「果然實力不相上下。」林阡遠看這番切磋,雙方功力一目了然,此時再憶獨孤造詣,饒是他也不免心驚。

戴閆二人比了許久終于不了了之,立刻有兵衛端著準備好的熱酒送上去遞給兩位刀客。

「咦,你之前那個兵衛呢?」閆 看這兵衛是新來的,奇問戴宗。

「調遣走了。」戴宗臉色不自然。

「何以要調遣走?所犯何罪?」

「並非犯罪。只是不能再留身邊。」戴宗臉色繼續不自然。

「生何事?!」閆 追問,不撞南牆不回頭。

「還不是鳳簫吟那個小丫頭給我亂調皮搗蛋!害得我顏面盡失!」戴宗火冒三丈。原來是因為上次挖坑事件,之前那個兵衛後來每次見到戴宗都忍不住竊笑,後來還失誤地把私底下叫的綽號「戴高帽」當著戴宗的面說漏了嘴……

「哈哈哈哈。」閆 得知了來龍去脈之後,大笑拍戴宗肩背,「想不到,真想不到!這鳳簫吟是吃了豹子膽了?!膽敢整你戴宗!?誰不知你脾氣大得連蘇降雪都避忌、澤葉也得禮讓三分?這小丫頭,敢情是狐假虎威,借著林阡的聲勢!」邊說笑邊看向第七關林阡和吟兒暫住之地,看到他二人相伴佇立在冰天雪地中,他在敘說他們的時候,並不知他們剛巧也在議論他。

「狐假虎威?此言差矣。」盡管閆 大笑,戴宗卻肅然搖頭,「閆 ,你我都在江湖闖蕩了十數年,實話說,可有見過如鳳簫吟這般女子麼?」

閆 一愣,霎時止住了笑,戴宗從來不打誑語。更何況,他也回想起那天吟兒舌戰群雄的場面來,旁的女子,不會在外人以江山功名逼迫她交出自己男人的時候,還堅持說不交出來、江山功名我給他。

「是啊,也難怪林阡他不要洛輕舞,換作是我,也同樣。」閆 嘆。

?

貴陽烏當,林靜谷幽。天造山脈,如五條蛟龍,此起彼伏,蜿蜒而去。

此地風光,一如蜮兒的容貌,美麗動人卻透著心驚膽寒。其間植被,並非點綴景象,而是加強陰森,陽光掃來,愈冷冽。

是磅礡與猙獰並存,瀟灑與陡峭齊備,集龍之風姿與鬼之怨仇于一身……越難征服,越教人極欲征服。

傳說中的「龍之山脈」,便藏匿于眼前這片乍看無垠的田野之後,獨孤告訴蜮兒,他們的家鄉就在不遠,依山而建,古色古風,前倚懸崖作城堡,後靠深淵為掩體,是一處與世隔絕、獨立王國。

每逢蜮兒睡醒時看見獨孤不在家里,便知他一定是去近處故地重游去了。順著那巨龍盤踞的半山絕壁一路走,旁人恐怕要脊背麻,唯有他踩著龍背,無限狂氣。

家里……蜮兒恍惚間有些猶疑,為何她真的覺得,這農家小舍,就是她的家。她是誰,真的如他所說,是玉兒嗎。

說實話,有些羨慕,如她般無憂無慮,無牽無掛。又有些欣賞,如他般舉手投足、韻致清曠……

「若這故事,真的是屬于我的……」蜮兒幽嘆。

群山巍峨,流水潺潺。清晨的天有些陰沉,看什麼都像隔著一層煙霧。關上窗,她靜靜等候他的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听見窗戶上一陣泥沙的彈跳,她陡然驚醒,即刻警覺,就是這毫無節奏的彈跳聲,傳遞著一種熟悉的節奏,她知道,是她的攝魂斬恢復了,水弩群又可以重新為她聚集、操控,這個時候,完全找回了自己的戰斗力,不必再因為弱小而附庸。

說起來,也真要感謝獨孤,有了他的無上內力,她恢復得是這樣快,甚至比原來還要好……

此地世外桃源,離魔門已有好一段距離。

由于日前曾被東方雨和柳峻率眾襲擾,獨孤當機立斷,帶著蜮兒直奔這個方向走,並接受林阡的建議一路謹慎不留影蹤。如此,既能避開沒必要的風波,又可喚醒蜮兒塵封的記憶,一舉兩得。

獨孤向來就是來去如風,故而要做到無影無蹤不費吹灰之力,金人現在根本無法搜出他們避居何處,這便是林阡為什麼會對吟兒說出一句「基本可以放心」。盟軍部署于周邊的兵馬,也零星分布、絕不暴露分毫。獨孤自然如吟兒所言用不著保護,但獨孤更沒有必要拒絕林阡的一番情誼。

只是,單純如蜮兒不知道事情的背後是這樣復雜。戰力尋回的第一刻恰好獨孤不在身邊,蜮兒的第一個想法,竟是本能地召喚水弩、同時向她的同伙出訊息她在這里等著他們迎她回去!

但蜮兒哪知道,她的同伙們,已經疑人不用,個個都想將她毀滅?!

柳峻統領撈月教一干人等悄然尋來之際,天剛蒙蒙亮,獨孤還沒有回來……

一切是這樣難料,一切又這樣巧合。

「你們……終于來了……」蜮兒毫無防備,走上前去。南弦當先步入小院,已經準備暗下毒手,卻被柳峻一把拉住。

「爹?」南弦一怔,只見柳峻不緊不慢,從懷中模出一包藥來,遞交到蜮兒手上︰「蜮兒,將這包‘血海棠’,下在他的食物中。」

「為何?」蜮兒一愣,恍惚的眼神忽然不再游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豈能恩將仇報?」聞此言,一眾金人雖不知到底生了什麼事,卻也知蜮兒的立場很可能已經動搖。

「蜮兒,你被他騙了,確切地說,是被他和他的同伙們騙了!」柳峻冷冷說,「抗金聯盟圍剿,獨孤清絕出現,完全是他們在你面前刻意演出的一出戲而已,為的只是要欺騙你的感情!」

「欺騙?為何刻意欺騙?」蜮兒一顫,不免質疑,「抗金聯盟當時,幾近將我殺死……」

「誰不知林阡深謀遠慮,你的價值世人皆知,他殺了你不如用了你。」柳峻語氣肯定地告誡她,「蜮兒,他一心想收服你,卻一直忌你實力不敢出手,直到獨孤清絕出現他才有了把握,決定用這位第一高手放手一搏……林阡手段向來高明,你也應該听你義父提起……」

「義父……義父他?可好?」蜮兒一驚回神。

「東方大人心切找你,卻被獨孤清絕拒之門外,不僅出劍傷他,還一番言辭羞辱……」南弦領悟了柳峻的意思,一唱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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