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貴陽烏當之峽谷溶洞,山川蜿蜒若盤龍,岩壁陰梟如宿魔。
天地昏霾,星辰隱現,風雨欲來,雲霧滿樓。
見此張狂,誰不想披襟散、把酒臨風,飲一番痛快,再就是披荊斬棘、傾盡肝膽,履千山萬壑!?
豪氣徒生吟嘯間,七分愜意三分醉。待獨孤結束漂泊回到籬前,竟現蜮兒一早就在檐下等他。垂鬟接黛,明眸秀項,素衣神女,仙子之氣。
蜮兒她,竟然起了個大早,親自給他熬粥喝?這個乍一看根本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
便就算致命的毒藥,獨孤都不會皺一皺眉,落座之後接過這碗,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謝謝……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料,我……我……」她話音未落,其實他已覺察出屋舍四周有動靜,隨即也就猜出了個來龍去脈。
如他般敏銳,即便戰意還在幾里之外;但如他般驕傲,又何懼殺氣已然迫在眉睫?!
「玉兒,別隨他們走,留下同我一起!」無需去管那些紛擾,此刻最重要的事,只是挽住她的衣袖。
「東方大人他……是我義父……」蜮兒顯然心智尚不成熟,敘說時聲音輕得可憐。
「但我是你丈夫。」獨孤認真地說,蜮兒不禁一怔。想要離開的腳步,禁不住為他滯留。
當此時,無一金人膽敢入局,盡數囤積院外觀望。都只見獨孤把盞傾杯,蜮兒舉案齊眉,那畫面往外拓延是無窮無盡青山綠水。一時之間誰還動手?動手就是煞風景!
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若無使命在身,他們都寧作貴陽的游人……
然而,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閑適與清簡,本不應該屬于他們,更不可能屬于他們的敵人!
終于有人決定啟釁。
一聲令下,萬疊暗箭,從四面八方徑直沖向獨孤一個核心,煞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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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是千鈞一,獨孤卻不屑一顧。
迫在眉睫,才見他順勢抽去了他身前石桌,輕易一托、以之為盾。動作越簡單,表現越疏狂。
便對準所有攻勢極轉斬,彈指間所有暗器灰飛煙滅!
不,不是灰飛煙滅,而是反向襲擊在一眾暗器高手極端合作的慘叫聲中,旁人才意識到這群箭矢是多麼詭異地已經悉數返還!鬼知道適才漫天的箭矢為什麼會在最後一刻無一例外全部轉向!
無論有多強的襲擊環伺,應付,都只是最後一刻的事。
獨孤瞬即將那石桌放回原位,契合地連分毫灰塵都不曾留,石桌從拿起到放下只在交睫,所以桌上原先擺放的一切現在還原封不動地存在!
實力無量的高手,防守的時間總是最短,進攻的度亦是最快!
管他天高地厚,數我最是風流!
何況他最驚人的本領,還系在他的腰間……
「隔那麼遠,看得清麼?!」獨孤沖院外一聲吼,他知道,當中一定有高手,卻連現身的勇氣都沒有,未免令他印象大打折扣。
听得這句相激,終于有一群劍客由暗轉明闖入院中,一字長蛇仗劍而立。
可惜,自信的可以不是高手,而是自視過高的人。
這陣法實在精巧得很,精巧得就像是為獨孤設計一樣,供他飛身而上一氣呵成地踩過這群人頭頂,疾風過境,听得數十把寶劍均勻落在地上的節奏,配上這一幕數十人東倒西歪許久爬不起身的情景……
這十幾個劍客,又有誰還敢自報家門,說自己是金南的後起之秀出類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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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刻意彰顯,而是他獨孤清絕、就要這麼強!
本以為這些人會有多強悍,結果獨孤連劍都沒必要出,催動內力輕輕松松就贏了,獨孤掃興之余,不禁怒斥一聲︰「一群雜碎!」
倏忽背後有冷風強烈,獨孤清絕驀地轉身左路有耀眼金光,來勢洶洶氣勢非凡,原來是穿心刺的掌門秦毓!?好歹有些實力!
殘情劍這才出鞘,準確無誤掃過這陣颶風,順帶著也把暗器的主子秦毓一帶而過,共同埋封于劍光之中。
倒傾千江水,橫掃萬人軍。這一劍的弧光,清寒而奪魄,不由分說就將秦毓拋到數丈之外的水缸里,穩穩當當地掉了進去,天造地設。
武功太強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說,獨孤就無緣得見,秦毓暗器手法的高妙在于,左路有金光是穿心刺,右路沒有金光也是穿心刺……這獨具匠心的設計,直接被殘情劍藐視了。
卻听背後空氣一緊,原是趁獨孤與秦毓打斗之時,孟令醒已然從屋後侵入。
豈能容他對蜮兒不利?!說時遲那時快,孟令醒判官筆剛要觸到蜮兒,獨孤這一劍已經對著他膀臂斬下來,其勢之激,張天地之神威,懾得孟令醒明明得手了還不得不縮回去!硬著頭皮,接獨孤清絕「聲斷殘雲」。
眾所周知孟令醒的判官筆只有七寸,短、險、勁、急,欺身進搏,可瞬間暴長,極盡凶悍,在接下來的十招里也一一呈現了出來……但焦點哪里在孟令醒身上?判官筆確實是孟令醒的強項不錯,可惜在「回陽神功」強力籠罩之下的他,較量內功根本不是獨孤對手,挪不得半分力氣,焉能夠取穴打位?!不容喘息,就被獨孤運力一斥,整個人生生被震飛開去,落到秦毓剛剛掉落的水缸里。
孟令醒是很慘沒錯,秦毓比他還慘,剛剛爬出來冒個泡,立即就又被砸到水底下去了……
「還道是強弩之末,原不過浪得虛名!」獨孤冷笑一聲。
劍指天下,所向披靡,誰能與之匹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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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嘆眾位金國高手也真是遇強則強,眼看秦毓孟令醒受辱,竟更加躍躍欲試,一時上來的高手反而更多,但基本都是那個層次。
萬千刀劍戈戟,將獨孤一人圍在當中,本該是「以多欺少」,怎教人有種「萬靜對一動」之感?看他一道鋒芒于枯朽中乘風破浪,所謂勝敗,毫無懸念!
直到柳峻出手,方才延長了失敗的時間。
好一個柳峻,趁獨孤還在迎戰圍攻之際,他飛身而來從天而降,如離弦之箭,直扼獨孤咽喉!獨孤自然分身無暇,听得斜路風惡,唯有暫先借用身側那一排花架,一劍疾掠,直打殺氣方向。便就在柳峻騰空越過之時,所有人都能听到那花架里里外外都出劇烈爆裂之聲,等到摔落在地,已然完全解體,哪像是零散的花架,根本像碎開的巨石!個中蘊力,如斯強勁!
柳峻橫空就抽出一對雙刀揮砍,獨孤看準時機亦是一劍痛快相迎。奮力酣斗,十余招後,獨孤身邊敵人已空,獨留柳峻一個。
柳峻刀法,較之三年前交鋒的荒涼感,明顯加深了一種利欲燻心。他似乎一心求勝,招招都挑最棘手的攻擊,凶殘,激烈,狂風驟雨,而獨孤凝神接戰,劍法幾經推衍,已高深得教人無法看透。他本來便充滿破綻的劍法,柳峻無論挑哪一個破綻都無法入手,更何況還得獨孤輕訣、回陽神功與易邁山內力修為三者輔助!要對付金南第四的柳峻,絕對是勝過了不止一籌!
他二人越拼斗越激烈,快得目不暇接。蜮兒略帶緊張地觀看,不知怎的她會有些緊張。
緊張得忘卻了擔心自己,雖然對面那個白衣男人,他劍外繚繞的青氣已然鎖定了勝局……
南弦乍見柳峻落敗顯然心憂,瞥見一側的蜮兒毫無防備,急中生智一掌拍向蜮兒企圖分獨孤心神,蜮兒始料不及未經思索,竟來不及操控水弩以拒敵,那一掌來得又突然又凌厲,直將蜮兒打得口吐鮮血倒了下去,想去扶著石凳卻怎麼站也站不起身……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著實驚得獨孤從戰局抽身,當下放棄勝負置柳峻于不顧,殘情劍狠狠挑開南弦,南弦還未出聲就被他劍擊飛,瞬間便倒在血泊里,柳峻大喝一聲,長刀直直從後砍來,獨孤抱起蜮兒,看她面如金紙,自是心痛萬分,哪還顧得著戰斗,想也沒想,狂喝一聲氣血狂涌,也不知是內功外力,硬將身後那長刀從柳峻手里震月兌。
柳峻罕見一次沒有乘人之危,也是俯去顫聲問南弦生死︰「南弦!醒醒!」南弦自是比蜮兒受傷更重,早已經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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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時混戰方歇,遠方雨霧中卻傳來馬蹄聲急,原是又兩路金軍奉命趕至,王淮、冷冰冰所領。
「獨孤清絕,你已無路可逃。」王淮好心勸降。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獨孤仰天大笑,「要逃的那個,顯然不是我!」
「難道你看不見我們千軍萬馬!?」王淮被他狂氣所驚,「我不信你心中就沒有一點觸動!」
「怎會沒有觸動?焉有酒鬼不好下酒菜的道理!」獨孤豪氣干雲,「你不必著急,一定也對林阡胃口,自要讓他分一杯羹!」
王淮雖然武功高強,卻一向沒有高手氣場,聞言竟然語塞。
「獨孤清絕,總有一天你將看到,狂妄的下場。」這時,一直未有言語的冷冰冰,冷笑一聲。
「黃鶴去在何處?」獨孤卻答非所問,轉頭淡淡問她。冷冰冰眉頭一蹙,不解其意。
「本想將你與他二人級,帶到易邁山前輩靈前祭祀,如今一想,還是不必了……」獨孤劍鋒不藏,眉宇間盡是鄙夷,「你不配。」
冷冰冰一怔。難怪,獨孤清絕原是想為易邁山復仇!她的前任丈夫易邁山,正是死于她和黃鶴去的夾攻之下。恩恩怨怨,本說不清楚。
「哼。」這時柳峻獰笑一聲,「果然你獨孤清絕,也算是個情痴……只可惜,你叱 一世,不還是要敗在情字之上?!」
獨孤面色一變,忽覺胸口麻,適才交鋒之時,還以為是消耗內力所致,這才憶起,蜮兒曾給他服下一碗她親自煮好的稀粥,這精心準備含情脈脈的早餐啊,不知經了多少位金人的手。
「人,為什麼一定要有情呢。」冷冰冰淺淺一笑,笑得煞是荒涼,情是阻礙,情是破綻,情是千瘡百孔。
蜮兒在他懷中悠悠醒轉,沒有多一句解釋,眼神中有歉疚,卻不悔。當時他接受了這歉疚,卻不解她為何不悔。
只是,一味不肯怪她,不願意將她放開。
不由分說,立即與又一群高手激戰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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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前後,龍之山脈北側,一道閃亮的綠色光芒掠過。
這訊號是由離獨孤最近的楊致誠所,是為告知林阡,目前還留在黔西的所有金人,都已迅在彼處匯合。
只因這是金人的殊死一搏,獨孤也未必立于不敗。
天色淒惻到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