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兒的廚藝,較以往又更進了一步。」林阡一邊饕餮一邊贊嘆鋸浪頂比哪兒都好,「山珍海味,金杯玉盞,秀色可餐,美哉美哉!」吃飯還不忘瞄她幾眼,美滋滋的表情。
「去你的,吃飯還不忘油腔滑調一番!」吟兒佯怒,她真想不到,以前那個生人勿近的林阡,靠近一看原來比誰都邪惡。
吃到七分飽,林阡把前線的戰事跟吟兒概述了一番︰「賀若松武功雖然絕頂,論行軍打仗,始終比不上黃鶴去縝密;黃鶴去則是輸在了人手不足、捉襟見肘,應當是他指教王淮去攻佔廣安的,不過恐怕連他都料不到,廣安有個坐鎮指揮的洪瀚抒。新金南前三,給盟軍留下了一堆的刀槍棍棒、糧草甲帳。」
「瀚抒他,總算振作了!倒是教人欣喜呢。」吟兒連連點頭,眼中充滿喜悅,「有他在廣安,你自然要放心得多了。」
「這一個月,也辛苦了吟兒,自己還是個病號,卻要去照顧別人。」林阡略帶痛惜之意。
「洛輕舞她,著實還是個小孩子……」吟兒一笑,「看見她時,會不知不覺憶起思雪,也就激出一種保護欲來。只不過,思雪比她懂事多了。」
難怪傳聞之中郭子建五十大板之前吼了句「你就真是我家主母也不能妨礙我練兵」,原來吟兒當日也就在軍營之中,是聞訊立刻就趕到郭子建駐地的。郭子建雖然素來敬重吟兒,卻也本著原則要賞罰分明,所以遠遠看見她到場,還沒等她開口就說了這樣一句。
然而吟兒趕到之後,出乎意料並沒有阻止他懲治洛輕舞,反倒是對洛輕舞說,這事錯在你,五十大板免不得。洛輕舞哭著問她,如果我被打出了事你要怎麼負責,吟兒說,該怎麼負責就怎麼負責,打殘了你,下半生我養,打病了你,下半月我照顧。
林阡雖然看不見吟兒說這話時候的樣子,卻也能夠感應出那種專屬于她的氣勢,不禁笑問︰「為何不幫她求情?」
「軍紀嚴明,該放松的時候放松,該練兵的時候練兵,怎能任由著她胡鬧攪局。當然必須打她以儆效尤。」吟兒說的同時嘆了聲,「卻被那洛輕塵誤解,以為我是公報私仇吧……」
「不必過分在意。洛輕塵生性冷硬,連我也被她說過一句‘人都說你林阡英雄蓋世,我對你印象不過了了’。」林阡笑著起身,把剩下的飯菜放到碗櫥里。
「咦?你若是不在意,怎會記這麼牢?」吟兒狡黠一笑。
「怎麼又把藥藏起來了?已經是第幾十次不喝藥被我逮住了!?」這時林阡從碗櫥里搜出一碗沒喝完的藥。吟兒一驚,趕緊收起笑起身,慌慌張張奔過來。
「一次又一次地把藥藏起來,這樣做是很有成就感麼?」林阡皺緊了眉。
「有,不,沒有……」吟兒低下頭,「可是,真的不好喝……」
「藥當然不好喝!」林阡掂量著這藥,大概吟兒只喝了兩口的樣子,「苦口良藥利于病,你現在正巧毒已經解了、內傷也好差不多,不趁這機會好好調理身體,將來怎麼上陣殺敵?萬一落下了病根,可對你以後的生活造成多惡劣的影響?難怪你病了這麼久也不見好轉,原是不好好喝藥的緣故!」
嘮叨的盟王!吟兒硬著頭皮听他講到一半,忽然歹念上來,笑盈盈地打斷他說︰「其實,我是想讓你……像上次一樣喂我罷了。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林阡一怔,被打斷之後也不知適才教育到了哪里,差點就順著她的要求來,忽然才明白被她給耍了,氣得立刻拍她腦袋︰「你們女人家的藥,我怎麼能喝!」
吟兒見他不生氣了,趁機要躲過這次,一邊嘿嘿奸笑,一邊接過碗來︰「我這就喝了它,盟王息怒。」
「去!」林阡卻眉一橫一把將碗奪過去,可把她嚇了一跳。
「這哪年的藥了?還喝?!我命人給你重新煎一碗……不,為防萬一,我親自督工!」林阡即刻就走,吟兒這才現自己在耍了他之後自己都沒注意藥是涼的,耍了別人自己也糊涂了。唉,典型的「殺人一萬,自損三千」。
待他把藥煎好了她也喝完了,吟兒忽然就覺得興致索然,不自覺嘆了一句︰「其實很不想喝,喝了也是病弱……」顯然受洛輕塵的影響頗深。
林阡雖不動聲色,卻已經牢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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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氣轉陰,陽光變得拘謹。
天驕到鋸浪頂上來見他時,林阡說起心里對洛家的處置,並就此征求天驕的意見。
「洛知焉那種人,你退一步他就進兩步,你進一步他就狗急跳牆,心思和行為都不在正常人的掌控之內,先前我們都是不惹為妙。可惜你樹大招風,惹上了他,機緣巧合,沒甩得掉。他三個女兒嫁三家就是表態了自己將置身事外,如今內戰在即,你若是一口拒絕了,就真是大錯特錯、把洛知焉送給了敵人聯合。我不勉強你改變決定,但還是要勸你三思而後行。」論作戰徐轅不及林阡,但論治理他自然比林阡要駕輕就熟。
「只要我在,諒他不敢亂來。難道我還擺不平他洛知焉?不過豎子小人而已!」林阡怒氣難平。
「我們輸給的豎子小人,還少嗎?」徐轅反問了一句,林阡忽然有所感觸,點頭。
「事之後,我已經為你跟洛知焉交涉過,按理說他現在心里該有個數了。咱們最好是靜觀其變,不到萬不得已,決不節外生枝。大局為重,你切勿關心則亂,我知道吟兒的底線在何處。」徐轅輕聲勸誡。
林阡一愣,嘆了一聲,點頭︰「涉及吟兒,就談不上什麼庸人自擾。」
卻听一聲巨響,住處那邊忽然傳來兵刃相接之聲。林阡臉色一變,二話不說立即便往小院的方向疾奔而去。天驕尾隨他趕過去,一時竟然追不上他的度,一想到他臉上難以掩飾的關心之情,便愈地擔憂和難以理解。
院子里,向清風領著一大群兵衛在對三個黑衣人圍攻,思雨與吟兒站在檐下沒參戰。問了左右,才知有五個黑衣人在鋸浪頂上形跡可疑被侍衛現,身份暴露之後遭到林家軍追捕,此刻已經倒下去了兩個,沒有支援,孤軍奮戰,武功雖然個個一流,現在也已寡不敵眾,勉勉強強僵持在槍林之中。
「投降,便放你們一條生路!」向清風這幾個月來,一直負責守衛鋸浪頂。
黑衣眾賊不說一字,繼續負隅頑抗,當此時,竟有人拼命躲閃之余,滾了一轉直到檐下吟兒身旁,倒真是窮途末路所以看準了機會要來對付她。思雨還沒出劍,那黑衣人已然倒下,他身後白光一閃,原是飲恨刀入局。見主公到來,林家軍士氣更高,敵人也殺氣更甚,戰局更加痛快淋灕……
這場面真是酣暢,可它不屬于吟兒,吟兒握劍的手微微顫,向清風在,孫思雨在,楊夫人在,範遇在……為何走到哪里都是一群人在保護自己?洛輕塵站在另一個角度說出來的話,又有什麼錯……
正自失落,握劍的手卻已被一只大手拖住,緩過神來,驚見林阡左手揮飲恨刀闖至那僅剩的兩個黑衣人面前,右手則一路帶她緊隨他一同進入了人群中間︰「吟兒,他們兩個,我助你來拿下!」松開她的手,潛台詞卻是「你能打」!
天驕趕到之時,看眾侍衛已經得令全部退開,小院內簡單的二對二。
已經許久不曾動武的吟兒,最初揮劍還有些生硬,與林阡之間的配合也顯得不夠默契,五招便有三招破綻被敵人抓住,所幸得林阡飲恨刀側路補缺,協助防守。
果然應了他說的「我助你來拿下」,並肩作戰這幾十招時間,他沒有一招是攻擊性的。
他的長刀向來只攻不守,這次卻輕易為她破戒……
「萬一我拿不下他們,你該如何是好?」吟兒輕聲問。
「便舍命陪君子,直到你拿下他們為止。」
「那你可就苦了……」
「苦的是他們。」他輕柔一笑。
飲恨刀惜音劍漸入佳境,一招套著一招,相扣緊密,相連契合,自是跟阡吟二人一樣的情深意切,直教人以為他二人使出來的就是夫妻招法。
刀劍相?,劍氣似從刀中橫生,刀光如從劍下散繞。忽而刃寒如雪,忽而鋒亮如血。一時間對手雙劍更加頹敗,流雲逃竄,夏葉凋殘,飲恨刀氣勢奪魄,惜音劍靈性驚魂,石中央瞬間處處盤旋起枯葉,半空中時時刻刻呼嘯過殘風,此間威力,豈容小覷!但凡有不識盟主者,盡皆折服,連連驚嘆。
那兩個黑衣人一男一女,似也是一對夫妻,敗中求勝,齊心協力雙劍合璧,卻被林阡內力輕松逼退回去,那二人大驚失色,被迫分開雙劍,那女子一劍狠襲,被林阡一刀斷下,吟兒趁勢攻她左路,男子剛想上前救援,劍還沒到林阡就已反手一刀攔截住,男子後退幾步,女子閃身避開吟兒攻勢來替男子解圍,吟兒回身之余玉劍在飲恨刀上滑過,長刀上被摩擦出無數雨花,萬刃齊直往那二人所立之處撲去,二人急以劍擋,卻力不能及,雙劍前後墜地,林阡暗運內勁加在惜音劍上,訇然一震,只見吟兒劍鋒所指血光四溢,兩人都已跌坐在地,見勢不妙,對視一眼,竟沒束手就擒,而是雙雙自盡。
「都是控弦莊中人。」天驕上前來查看,說,「竟還在背地里活動。」
「未必是活動,可能是銀月下達命令,告知他們行動停止。」林阡說。
「如今他們都已經死在鋸浪頂,豈不說明銀月的命令沒有傳出去?」天驕問。
「那便一定還有下一次。」林阡一笑,轉過頭看吟兒,「吟兒適才,劍法實在高妙。」
吟兒一愣,笑︰「君子也,善假于物也。」
天驕當然不像等閑之輩那樣以為高手全都是吟兒打敗的,剛剛一眼就看穿了林阡甘心從頭到尾都做陪襯,也真說不清是吟兒借助了林阡的力氣呢,還是林阡借助了吟兒的手。
「如今你可還覺得,自己是個病弱?」林阡問。
吟兒喜得臉色都變得紅潤了,當即搖頭,攥緊了劍,愛得不行。
「可也別太驕傲了,適才我也評估過,你現在就算上陣,也不過是冷冰冰那個等級。」林阡看她要狂,趕緊潑冷水。
「沒關系,能上陣就行!」吟兒的自信開始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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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安排了更多的侍衛巡視鋸浪頂,林阡親自送天驕下山去。
「既然銀月還有下一次和她下屬之間的聯絡,我們是否該在短刀谷里布下天羅地網?」徐轅問。
「不用了,她就在樊井身邊。」林阡說。
「怎麼?」徐轅一驚,頗有柳暗花明之感。
「控弦莊傳遞情報的方式和海上升明月一樣,都是由銀月一個人對所有下屬單線聯絡,也便是說,哪里有控弦莊的部署,哪里便是銀月可以自由來去的,這樣才方便她和下屬見面。」林阡說,「控弦莊的黨羽,火燒過景家、洛家,出入過死亡之谷、天闕峰,現在還出現在了鋸浪頂不僅地點眾多,時間更是不定。若只是普通的兵士,哪可能有這般自由。若是地位極高的領,又怎會逃過你我的眼。這個銀月,是鑽了軍醫的空子啊。」
「如你所說!」徐轅一驚,頗覺有理︰「可為什麼一定是在樊井身邊?」
「也算巧合,陳倉、鳳州兩戰,我身邊只帶了樊井及其手下的軍醫。這兩戰,銀月也一直在前線。」林阡說。
徐轅微驚︰「是啊,適才樊井也確實在鋸浪頂……」點了點頭,「疑犯的範圍,倒是縮小了不少,只要在樊井身邊搜尋便行。」
「先不必大張旗鼓,以免打草驚蛇。」林阡說。
「在樊井身邊……這樣一來,玉澤和玉泓,豈不處境堪憂?」徐轅問。
「所以我更懷疑銀月就在玉澤身邊,她熟知玉澤身體性寒,告知秦氏兄弟可以用玉澤來制寒毒。」林阡說罷,徐轅心中一凜︰「我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