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幾日,世上千年。自那日蘇醒之後,困惑和擔憂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吟兒的心頭:阡變了
一旦戰事停歇,阡就會立刻從他們身邊消失,猛然不見,與世隔絕。阡變得太孤僻,太自閉,仿佛和他們生活在不同的時空。阡為何,不多看她一眼了?阡為何,和她關系如此生疏了?阡為何,和她那麼遙遠?阡變得好冷淡,眼神好空洞,阡最喜歡的是作戰,阡離戰之後就不愛說笑……阡的這番改變,竟教吟兒覺得越風正常。
可是,他為什麼像在刻意地不理睬她?仿佛是驟然不理她的,說不理就不理?吟兒只知阡與柳峻的生死戰以兩敗俱傷告終,不知阡已經听見她是念昔,所以,感受得到飲恨刀對阡的傷害,卻無法理解阡為什麼要和她疏遠,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一切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經過阡的營帳,吟兒也總是嗅出那擺月兌不了的煙火氣,尤其是深夜的時候,煙味濃烈地刺心他其實依舊醒著,只不過不像從前一樣閑來散步四處觀察了,更多時候,是把燈火都滅了,一個人關死在屬于他的世界里,孤寂地對著燒完的灰燼,自殘。吟兒駐足,她知道,阡需要救援,可是,阡的世界,無論她組織多少語言都根本進不去,當她終于鼓足勇氣走進他的營帳站到他面前,只看見他沒有表情地坐在角落,好像在無意義地計算著書策被燒盡的時間,跟往常的他判若兩人。他死了,戰場上瘋了,生活里死了?
「勝南……」她所有的語言,在看到這樣的一個林阡時,全然作廢。她哽咽著,那種心疼,難以言喻,她真的太愛這個男人,他經受這麼大的打擊,她竟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愛他。也許,被苦難煎熬著的愛情太深刻,他越落魄,她越深愛,就算,他給她的全部是生疏。
「吟兒,金人真是一個比一個狡猾。」阡看見她,勉強才起身,開口,「傷害你的完顏敬之,金蟬月兌殼在瀚抒的眼皮底下逃月兌,還逃到了川蜀找黑(和諧)道會做靠山,黑(和諧)道會的鄭奕和郭昶,一直是短刀谷的大患,想不到,連他們也被拖下了水。」
吟兒愣在當場,他現在,好像只會跟她說起戰事了,就不能以真面目示她嗎?像從前那樣,和她談笑風生啊……
「不過你放心,瀚抒也已經去了川蜀,會向郭昶要完顏敬之的級。鄭奕郭昶,斗不過瀚抒。」林阡強硬地說,殺氣畢露,「完顏敬之既是害你的主謀,命就不可能留!」
「不,我不要他死。」吟兒噙淚,真摯地看著他的眼,「我……我不要完顏敬之死,不需要他償命……」林阡一怔,略帶疑惑,沒有說話。
吟兒輕聲說︰「如果殺了完顏敬之,勝南就真的和過去沒有關聯了,不僅不殺完顏敬之,墓室三凶也不殺,俘虜們都不殺……」吟兒哭著說,「赦天下,只要能給勝南你積德,這些人殺或不殺,又有什麼關系,你才是最重要的一個……如果放過他們,可以換回原先的勝南,那就放過他們,換回原先的你……」
「原先的、勝南?」林阡已經,回憶不起原先的他了。
「原先的勝南,每當我受了挫折想認輸逃跑,都鼓勵我堅強勇敢不懼困難,每當我贏了戰斗驕傲自滿,都告誡我鎮定處事不能蠻干,每當別人看輕我、質疑我、打擊我,他都會無條件地站在我的立場,就算我都不信任自己了,他都告訴我說他相信!只要他說一句他相信,那我做的一切就都值得都沒有錯……我鳳簫吟,一開始不過就是個投機取巧的騙子,把盟主的位置當兒戲,掛著名怎麼也做不出成就,灰心失望還動不動扭頭就走,是有勝南在身邊,才認清楚盟主是什麼,才有了自己的夢和理想……」吟兒凝噎,「是原先的勝南,教會我闖蕩江湖待人接物,教會我堅定不移永不言棄,還教會我當仁不讓,他理解我,支持我,信任我,會什麼事情都對我推心置月復……其實不止對我一個,他對所有人都一樣……原先的勝南,把他的堅定傳遞給了所有人,所以贏得了大家的尊重和服從,可是,他為什麼、卻輸了他自己……」
吟兒的淚光,訴說著她對過去的懷念和喜歡,和現在對比太反差,全都折射成傷︰「原先的勝南,不是現在這一個、什麼都不說、什麼表情都沒有的勝南……不是這樣的,這樣不對,這樣的勝南,根本讓人無法靠近……」
「何必要靠近我?」他嘆了口氣,「靠近我的人,越近越沒有好下場,爹為了救我而死,玉澤宋賢因我送命,雲煙至今下落不明,你被撞傷也是因我而起,玉泓她還竟然寧可幫凶誤入歧途現在還未必回頭……何苦要靠近我?明明知道,靠近我不會有很好的下場,不是嗎?難道你還想再一次地因我受苦?」
他壓低聲音,看見吟兒滿是淚水卻清晰的臉,他曾多麼喜歡她的面容,他心痛,這是他永遠都觸踫不得的深愛了︰「林念昔,你不必再這麼傻……」
吟兒的身體,陡然間一震,她的姓名,為何從他口中說出,這樣的陌生,宛如晴天霹靂?!
林念昔,這三字一出,吟兒當即色變,淚被震落。
「離開我,瀚抒和越風,都比我值得你去愛。」他痛苦地放棄她,「不要被我飲恨刀束縛……去西夏,去江南,都好。」
「不,吟兒的心,不在西夏江南,吟兒心在無垠天地間。」吟兒淚中帶笑,「此生,你林阡只可以因為我林念昔犯了七出而休我,不得為你林阡飲恨刀不祥而休。」
她倔強地說︰「而且,飲恨刀沒有不祥,它和任何武器都一樣,會有成功,也會有失意,只不過它的主人,承受的是天下。」她是他的妻子,那一刻她更加堅定了這個決心,「我們愛這雙飲恨刀,便會愛著這雙刀的每一次榮耀和挫折,每一次成功與失意,林阡的每一次經歷,無論成敗,無論對錯,無論拿起或放棄,都為我抗金聯盟所愛。」
她紅著眼圈,卻再也沒有流淚︰「我抗金聯盟,作戰時听你的指揮和命令是你的麾下,可是下了戰場,就都是你可以交心的朋友,甚至親人,不僅生死與共,更應當榮辱與共。你遇到了打擊和挫折、一個人想不通的時候,身邊還有我們在,這麼多朋友和親人,為什麼你離開戰場就都忘記了?」
阡看著吟兒,淺笑︰「可是吟兒,你信不信真的有宿命,阡,是一條通往墳墓的路,若是我與誰榮辱與共,便會害誰性命之憂……」
「我才不管宿命,就算阡是通往墳墓的路又如何,阡是黃泉路,吟兒就是開在冥界的花,要伴著這條路一直開下去,開到荼靡。」吟兒的語氣,比他更決絕。第一次,她竟戰勝了他的悲觀。
黃泉水側,忘川彼岸,真的有一種冥界的花,大批大批地開在血路上,如火照般牽引幽冥獄的方向,他說他不祥,那吟兒就陪著他不祥好了。
憂郁悄悄從阡的神情里抽離,他驚詫地看著他的未婚妻子,多年的流離,她不再像從前般好像什麼都不懂凡事都沖動,她要在他疲憊時幫他照看天下,她雖然沒有明說,她卻沒有食言。吟兒,她真的是念昔,就算此刻還不是他林阡的妻子,卻是他這一生的驕傲。
吟兒說得不錯,其實,真的有太多人,關心他的世界,他根本沒有必要孤軍作戰,他們的心,都和吟兒一樣……錢爽的話碾過心頭,「勝南,可知道,這世上,有那麼一些人,就是死心塌地跟著你,用不著任何理由,也談不上值不值得……這些人,從生到死都跟隨你,就算明知這條路不好走,就算要背負千秋萬世的罵名,也一樣要跟著你,決定了就不懷疑……」從前,這些人,可能也只有他寥落的幾個兄弟,現在,卻有吟兒所述的整個抗金聯盟……
真值得,這場夢,有太多人在陪著他,就算他是黃泉路……何況,他並不是!
「吟兒,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回原先的那個我,在那之前,我還要做到,決不殺一個跪地求饒、棄械投降的弱者……」他微笑,向她保證,他會回來,終有一天,將一掃陰霾。
「我相信,從來只有你林阡不想做的,不會有你做不到的。」盡管大病初愈,吟兒依然是笑靨明晰。任何絕頂高手,都可能會敗給自身的心魔,但願林阡的心魔,已經敗給了她林念昔。
她不會勉強阡一下子就走回來,當他終于了解她是念昔,她也不會逼迫他驟然就愛上她娶她,這多事之秋,再讓阡背負又一份情愛,她舍不得。只要能在他身邊,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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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九燁隨意一句話,可以覆滅任意一支精銳之師。」金北人贊譽天驕大人的這句,其實暗含著另一個意思不听他的指揮而擅自出動,一切後果自負。
當東方雨被白衫人引入深林近乎迷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踉蹌著回來,才徹底明白,最遠見卓識的人,永遠是軒轅。早知如此,就應當一直遵循著天驕的意思、才不至于會這麼狼狽!
不過,能在林阡手下救得柳峻,總算是將功折罪,可惜這貪心的柳峻,同樣因為不听軒轅的指令,擅自找林阡對決,才迎回致命一擊,此刻見他氣息奄奄,不過又一個魏南窗罷了……
想著想著,東方雨更加氣惱︰「若是沒有那突如其來的白衣人,我也許就教訓了林阡!」
「為什麼東方大人永遠學不會忍耐?」軒轅九燁帶著稍許的指責,柳峻遭到重創,那自己潛伏魔村的勝算又打了個折扣。
「我只是想教訓林阡,告訴他,別以為連挑這麼多高手就了不起就目中無人,總要有些對手,他打不過!」東方雨,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林阡目中無人只是挑釁。
軒轅嘆息︰「可總有些人,他的一生,要不給你以威脅,要不給你以危險。世上也許永遠有他打不敗的強敵,可是這些強敵同樣也永遠打不敗他。」東方雨一怔,軒轅低聲說︰「東方大人也親眼看見的,飲恨刀的潛能非常人可比,若白衣人不出現,東方大人未必真的教訓得了他,甚至于可能激他更大的危險。高手之戰,勝負誰也無法斷言。東方大人說是嗎?」
東方雨心一凜,不得不點頭,捶胸頓足︰「且不談誰勝誰負,柳大人現今半死不活,我們該如何與林阡聯盟相抗衡?」
「少了他也無所謂,只要他不替我添亂就是。」軒轅一笑,「薛煥與賀若松,最近已經在調兵遣將支援此地……不管林阡是不是故意,他的氣勢,已經跳過一切,直接往上驚擾我們南北兩位第一了。」
「林阡,也注定杠上了我們南北前十……」楚風流嘆,「想那完顏猛烈和葉不寐,在我大金刀壇棍界都曾被冠以霸主之稱,想不到遇見他,還是要被他飲恨刀攔于刀後,甚至差了他一大截……飲恨刀林阡,千萬不要逼急了‘一年不出三刀’的薛煥。」
「用不著薛大人出刀,賀若大人等著和他再戰,這一次,他就帶不了鹽了。」東方雨咬牙切齒。
「他慘了,我倒要看看,他會被誰打敗……」陳鑄不懷好意,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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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意外連連,軒轅九燁的策略,當然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大計劃依舊是按兵不動,繼續在魔村部署,用盡魔門的天險。
而小摩擦,在敵我之間顯然無法避免。數度交鋒,軒轅九燁也間接听到了一些宋軍中針對他的人身攻擊不過這次不再是林阡的計策,而是林念昔的陰謀……
軒轅九燁嘴角一絲冷笑︰這夫妻二人的智謀和口才,倒真是天生一對的出眾。幸好林念昔沒有死,只要她還能活蹦亂跳,阡陌之傷的好戲,我都可以等著看。
林念昔在陣前攻擊他,稱他為「鬼兮兮」已經不止一次兩次,公然挑釁,還放話說︰「你們回去告訴鬼兮兮,我不知是天在詛咒還是他軒轅九燁作怪!要害林阡身邊的女人?林阡的女人多得是,軒轅九燁你害一個又冒出一個,你怎麼害也害不完!你等著自食其果吧,最後倒霉的那個一定是你!」諸如此類,惡言相諷,軒轅九燁想起她的氣焰,只能無奈苦笑。
「鳳簫吟,是越來越好笑了。」听完這些攻擊,軒轅搖搖頭,對此刻唯一站在身旁的陳鑄如是說。
「可是,對林阡的女人下手,會不會真的沒有用,反到幫他磨練了心智?你越害他,他越強?還有,鳳簫吟她,真的是林阡的女人嗎?」
軒轅九燁別過頭去,蹙眉看著患得患失的陳鑄,他最近怎麼動輒就擔憂,而且,好像特別懼怕鳳簫吟是林阡的女人?詭絕的反常,令軒轅不禁多長了一個心眼,直覺,陳鑄也有私下的計劃。
軒轅很不滿意金南前十的各懷鬼胎,不像金北前十,一直以自己馬是瞻,即使是第一的薛煥,也尊重軒轅的號施令。這一點,金南前十根本就與金北不能比。
陳鑄私下的計劃,好像還正和自己相反,難道他要想方設法拆散林阡夫妻?軒轅想,一定要找一個時間,與他長談一次,杜絕他不知哪來的詭異動機。
「陳將軍無須多慮,鳳簫吟把事情想得過于簡單。」軒轅九燁冷冷說,「她不知道,一個人如果連魂魄都喪失了,是怎樣的生不如死,特別是一個如從前林阡那樣的人,再恢弘,恐怕都飲恨定了。即使磨練了心智,但他想要恢復到原來的狀態,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除非藍玉澤和雲煙全都回到他身邊去,給他以驚喜,一切都沒有生過……可惜,那不可能了。他的女人,對我們有下一步更大的價值。」
陳鑄信服地點點頭︰「下一步?你是說,輪回劍?」
「是啊。輪回劍,終于來了。」軒轅一笑。輪回劍,這江山刀劍緣里的至寶,被不明人物帶出江湖那一天起,注定一路紛爭不斷,盡管是由南宋的「天下第一鏢」葉文?所運送,半年之久,從淮南出還沒有到達黔西目的地,輾轉各處不知被多少人馬覬覦,其中,就不乏南北前十未至黔西同林阡硬踫的兵力。他們所有人,都想趁林阡在黔西征戰,就在黔州以東攔截輪回劍,事實上,當中有不少人,真的曾經得手過,奪走了輪回劍給了葉文?周折。
可是,事實證明,輪回劍在葉文?手里,不可能是任人宰割既然你們奪走輪回劍,那我再搶回來。只要在托鏢人指定期限之前將輪回劍無損送達,葉文?就成功地完成了他人生中最驚險也最有價值的這一趟鏢。葉文?,他也的確把輪回劍一次次地奪了回頭
「從薛煥、賀若松,到盛京七修、名捕門、控弦莊,甚至主公的兵馬,奪去輪回劍不下六次,葉文?的鏢師卻也不容小覷,竟然可以把劍周旋回去、還真的一路運到了黔州。單憑這一點,葉文?的能力,就不會差到哪里去。我希冀著,能用那姓雲的女子脅迫林阡,在輪回劍的事情上對我讓步。」軒轅九燁輕聲分析,「如果林阡動機難以捉模,那就用雲煙來逼迫他放棄輪回劍之爭,如果林阡強硬要奪劍,那就等他奪了劍之後用雲煙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