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吟兒睡到自然醒就起,邊往營外走邊伸展肢體,看不遠處雲蒸霧繞、山色晴嵐,再呼吸一口隴西縣的清新空氣,美哉,樂事!
然則環顧四周忽然愣住了,這是她住了好幾個月的軍營麼?弟兄們竟全都沒有偷懶,撇下她一早就在操練了。吟兒一步步接近,一步步震驚︰不,這不是真的,這是夢境!自己的麾下自己懂的,哪有這麼陣型嚴整、軍威赫赫……可是……哦,原來是做樣子給主公看的嗎?那,主公真要常下來看看啊。吟兒想。
「軍姿嚴整威乃生。」背後傳來個熟悉的聲音,吟兒一怔,轉身看去,原是向清風到了。
「向將軍形容的,真是貼切。」吟兒點頭,「對了,向將軍……」正要與向清風訴說事情,忽看見單行從另個方向急急路過,吟兒大喜,對向清風說了聲「等等」便立馬奔向單行去︰「師父!」喜笑顏開,顯然相當熟稔,感情親疏,一目了然。
向清風轉過身來,冷冷看朝單行,單行似是有所忌諱,不敢正眼望他所以不曾對視,只是吟兒既奔了過來又不可能不理會,唯能尷尬地對吟兒搖了搖頭,繼而匆匆忙忙地離去、徑自往林阡所在。
吟兒從未見單行如此緊張過,呆呆地看著他背影︰「這是怎麼了……」
「知情不報,自然心里有鬼。」向清風清楚,林阡看出指點吟兒武功的就是單行,所以連夜將單行從鄰縣召來問話,單行理應有這個心理準備,甚至他傳吟兒武功並給予她錕戎,本身就期待林阡看出他和吟兒的關系可惜,時機不對罷了。
「知情不報?」吟兒愣了愣。
「對了,你適才要同我說什麼?」向清風不再提單行。
「唔,我前夜看向將軍刀法很好,本想討教一二……奈何現在師父去見主公了,我心里擔心師父,還是改日再討教吧。」吟兒面帶憂色,說著說著就要走。
向清風顯然听出吟兒和單行的關系不簡單,追上一步︰「你與單行,究竟何時認得?何以你二人會成為師徒?」
吟兒正巧心里抑郁,便將她和單行的相識原原本本跟向清風說了。長篇大論講到午後才休,自是把單行的優點說得天花亂墜……
那一廂,單行亦把找到吟兒的經過詳細說與林阡听。
經過昨夜一晚上的忐忑不安和連續幾個月的深思熟慮,單行顯然擁有了一套完整的應對策略,先道出渭源縣內救她性命的實情,卻隱瞞了利用她劫獄的真相,再托詞「一直不敢確定她是否主母」,「正待主公戰勝凱旋告知主公,沒想到主公竟先一步回來了。」問及他為何要吟兒喬裝打扮,單行說,一是因渭源縣命案牽連,二是因擔憂金人盯上,三是主母一心要入軍營,不得不女扮男裝,不喬裝一定吃虧。
單行邊編謊邊注意察言觀色,卻不知林阡心里采信了幾分,一顆心始終七上八下,如坐針氈、芒刺在背。試想他機謀再深,哪敵得過林阡萬一?天不助他,竟在一個最不該的時間讓吟兒暴露給了林阡……他萬料不到林阡會這麼快到隴西,萬料不到呂之陽安穩了那麼久會正巧叛變,一切冥冥之中,似是注定如此。
?
午後,待海逐浪從林阡軍帳里議完事出來,向清風立即走進去把吟兒的敘述對阡相告。
「現在的主母,似是只听單行的話了。」向清風說。
林阡點頭,神色凝重︰「這便是他讓吟兒喬裝的目的。」
向清風一怔,點頭領悟。
「他實無異心,我自不廢他。」林阡說時,已然站起身。
「然則,不予追究?」向清風隱隱覺得,不追究實在便宜了他。
「單行雖非正人君子,畢竟不是大奸大惡。若是懲治了他,反而為淵驅魚。」林阡深邃的笑意里,帶著些調侃的意味,向清風一愣,察出這是個一語雙關。是啊,怎可以忤逆偉大的鳳簫吟姑娘。動她的寶貝師父,豈不是反了麼?
向清風緩過神時,卻見林阡提刀挎弓,似又要披甲出征,不禁驚住︰「主公,莫不是要離開隴西?」
「完顏君附見我不在,動作比想象中還快。」林阡說畢,向清風才明白他到隴西的用意︰絕非對二王爺趁勝追擊,而是對大王爺引誘出戰!然則他去時心情,顯然和來時不再一樣此番林阡趁空到後方據點,一則誘敵,二則原是為問清吟兒臨死前的光景,卻意外得到吟兒還沒死的好消息,實在是撥雲見日、否極泰來。
「清風,我已命單行全權接管隴西,而你和逐浪也暫留此地、為我保護吟兒安全。你們各自的據點,且交由副將打理,已經上了正途,十天半月定不會有什麼大事。」林阡壓低聲音,「盯緊吟兒,莫讓她亂跑。我回來的時候,要見到她完好無損。」
「是。」向清風點頭,心知肚明,林阡對後方整片據點的擔心抵不上獨獨一個吟兒。別人都只說主公向來戰事至上,誰又看見主公會把兩大戰將一起閑置主母左右。
「為了她一人,你二人要賦閑了卻其實,管她比打仗還辛苦啊。」林阡笑著拍了拍向清風肩膀,大步出營,號施令。
「主公,早日凱旋。」向清風說時,林阡已跨上戰馬,半刻都不曾耽誤地,率眾馳赴關山前線。
吟兒目送大軍離去納悶不已,轉頭問也在寨口送行的向清風︰「主公他……?」
「回前線去了。」向清風實話實說。
「向將軍你不與他同去麼?」吟兒奇問。
「主公心里,一定更想主母你陪他回去。」向清風嘆了一聲。
吟兒一愕,笑起來︰「向將軍何以也拿我說起笑來?」
「為何不肯相信,你就是我們的主母?」
「我怎麼可能是主母?配得上主公的天下能有幾個?」吟兒還當他是玩笑,所以指著自己臉上的疤說,「別的不說,光容貌這項,我就過不了關。自古美人才配英雄,我可不算……」
「你這傷,是……」向清風尚未說完,吟兒就打斷了︰「況且,主公這樣的男人,也不符合我的條件呢。」
「為何?」向清風蹙緊了眉,生怕單行對她灌輸了什麼。
「成天在外面攻城略地,回到家也還是日理萬機。若跟了他,豈不常常見不到他面?見不到他,會失落吧,見到了他,又肯定舍不得他走……」吟兒說著說著,忽然迷糊了,怎就代入了主母的心情,有點酸楚卻微微地甜。
「主母從跟著主公的第一天,就了解主公是這樣的人。」向清風搖頭說,「主母不會介意這些。」
「所以更證明我不是啊!主公思念成狂就算了,你們也眼花就太說不過去!」吟兒雖笑,心卻還為單行所系︰「對了向將軍,據說主公因為要報答我救命之恩、以後就讓我師父來管隴西縣據點,這消息可是真的?」
「是。」向清風點頭。
「太好了!看來師父他心情已經好了。那我心情也就跟著好起來了。」吟兒猥瑣地指著他刀,「向將軍,教我幾刀,成不?」
對付這種小人,向將軍完全可以用「你有心情,可我沒心情」來拒絕。但眼前這個小人,偏是林阡都忤逆不得的。向將軍唯能拔刀,硬著頭皮教。
因隴西據點有不少本身是沈家寨兵馬,慶元四年便跟隨吟兒一起打過魔門,堪稱舊部哪可能不認識她;而臨洮府到處都是老朋友南北前十的眼線,更加對吟兒熟得很。林阡權衡輕重,心知吟兒目前既不可能回他身旁,安全至上,還是繼續喬裝為妙。
繼續喬裝,倒是極諷刺地、迎合了單行先前的解釋。吟兒自己,也更喜歡風七蕪的男人打扮。既然她喜歡,那就讓她扮。林阡對海逐浪的話里,態度很明確,「先不宣揚,也絕不可逼她承認。」既保護她安全,又避免她抵觸。
林阡顯然抓準了吟兒的逆反心理,越是逼著她承認身份反而越令她難以置信。向清風實也清楚這一點、了解話說到哪一句就不該再進,林阡對他當然放心不過。獨海逐浪極想他二人破鏡重圓,未免會關心則亂欲則不達,遂林阡離開前留話最多的就是他。林阡笑言說,「不必強她所難,免得狗急跳牆。」海逐浪雖然听懂了,卻真正難以克制。
林阡離開後的這幾天,海逐浪因怕自己性子直、說錯話,就一直遠遠護著吟兒、從不上前打招呼,省得吟兒看見他又怕,也免得自己看見她就忍不住想說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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