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奮好學的吟兒,因對向清風極有好感,最是喜歡向他求教,其次才是別的沒好感的高手們。向清風自然也不曾料到,有一天跟吟兒不再是主僕情誼,而是偷師與被偷師的關系……
是日,向清風派去渭源的親信回來復命,原是奉了林阡之令,去調查吟兒的結拜姐妹紫雨、以及探訪吟兒前幾個月的經歷,然則一無所獲,不僅吟兒做工的人家因為命案七嘴八舌眾說紛紜,紫雨的身份來由也一概莫名無從考證。跟吟兒一樣失憶並同時重生于定西縣的戰場,紫雨要不只是當地普通的民眾,要不就絕對跟吟兒失落在定西的陰謀有關。
「清風,如何?」這時海逐浪走上前來,問的卻是吟兒的記憶情況。
「我試探過,不可說服。」向清風搖頭,嘆了口氣,「她總說自己跟主公是兩個世界的人,也當主公是開玩笑、怕自己被騙。」
「你和林兄弟,再加上我,不就三人成虎了?我偏說她是,她一天不信,半個月還不信?」海逐浪皺眉。
「不可,逐浪!」向清風搖頭,「主公臨走之前,說過順其自然,萬萬不能強求。」
說話間,視線一起投向吟兒,見她半刻都不能消停地、向清風才離開一忽,便又拉住何 切磋劍法,興致勃勃地比,口口聲聲地贊。
手下何 都能跟吟兒親近,自己卻只能遠遠地在一邊,海逐浪著實憋屈了太久,此刻終于按捺不住,所以扛著掩月刀,大大方方就上前去了,贏得何 及一眾兵將的熱烈歡迎,以及吟兒的噤若寒蟬。
「拿著!」海逐浪正面對著吟兒,大聲地說,爽快地給,說的是軍令,給的是王者之刀。
看見曾屬于自己的刀回來了,吟兒哪有不喜的道理,但見他是爆炭大叔,故不敢接︰「這……」
「送你了,是你的!」海逐浪笑著,給她揮了幾招掩月刀法,自是比何 的強上百倍,更加在向清風之上。吟兒看得目眩神痴,連「高手」都忘了贊。
「想不想學?!」海逐浪把刀強遞到她手里。
吟兒受寵若驚,卻還是帶著害怕,光天化日之下,被逼點了點頭,于是畏畏縮縮,跟海逐浪學了幾刀,受用得很。吟兒學著學著也就心安理得了,心想,純當這是你打我一通鞭子的報償。
本還對海逐浪有點擔憂的向清風,在旁看著海逐浪和吟兒「冰釋前嫌」,心里不免安妥及欣慰。
然則,海逐浪對著一個如此怕他的吟兒,哪可能真高興得起來?偶爾強顏歡笑,卻連表情都是僵的。天知道,他跟盟主怎麼會有一天相敬如賓至此,不是該插科打諢肆無忌憚的麼!?
表面越友善,內心越苦澀。入了夜,逐浪就在營帳內喝悶酒,接連不停嘆氣扼腕︰「實在不習慣,我與盟主的關系,竟變得如今這般。」向清風這才知道海逐浪的真實心情。逐浪和吟兒一樣,總喜歡把不高興的往心里放啊。
其實,向清風也很不習慣主母用景仰的眼神瞧著自己,點頭,嘆︰「忘記了我們也罷了,竟連主公也忘記了……」
海逐浪听到這句,忽然一怔,他不會不記得,吟兒臨失蹤前的種種不幸,個中似蘊含著一個極大的隱情。
?
轉瞬這樣的日子便維持了十多天,隴西、渭源一直都是風平浪靜。蘇慕然呂之陽的黨羽在刺殺當晚就已經被一網打盡不曾遺禍,林阡不在此地混亂與危險也自然不可能生根。而單行寨主,在得到林阡認可後勵精圖治,更令得其手中的兩大據點日益凝聚。
吟兒靠這十幾天跟高手們過招,劍法刀法都日趨嫻熟,武功肯定是一日千里的,也愈得到弟兄們擁護愛戴了,心里樂得慌。
有個奇怪的現象就是,旁的高手都是吟兒死纏爛打求教,海逐浪卻是恩威並施求著她學。何其不公也……
「七蕪,今天不教你劍法了,教你學棍如何?」學劍出身的何 ,實在已經被吟兒偷師盡了,無奈海逐浪說必須得滿足她,何 就只能拿出其它本領。
吟兒看何 舞了幾棍,蹙起眉說︰「這棍法雖然不錯,卻不及我曾見過的一個金將。那風力,真是‘一棍掃一片’。」
何 停下來,奇問︰「七蕪見過金將嗎?」他問得不錯,隴西渭源的據點,至今還沒遇到過大仗。
「見過!」吟兒得意地笑,「有次我跟我師父去劫獄時見過,棍法厲害得緊,嘿嘿,不過最終還是被我們逃了。」
「那依稀是金北第五的葉不寐,我听渭源縣那邊的兄弟們講過,單寨主可威風了,千軍萬馬都敢闖,好像,還帶著個姑娘一起的,不知道是不是寨主夫人?怎麼,七蕪當時也在?」何 說時,已經稱紫雨是寨主夫人,吟兒雖听不慣,心里卻喜滋滋的。幾乎被問出女扮男裝,吟兒當然不可能點頭,所以就支吾著過去,權當他們以為她吹噓。
然則,就在一旁留心听著的海逐浪,愣是看出了吟兒的欲言又止,早察出來她就是跟著單行一起的那個姑娘,竟陪著單行一同去渭源縣劫獄?雖然後方軍力不敵前線,但出現了金北第五葉不寐,那就一定有他麾下的咸平軍勁銳。換以前的吟兒當然不要緊,但現在的她豈可能冒得起那個險?單行不是說他一心保護盟主嗎,怎還把她往虎口靠?!一個不留神,金北前十就會對吟兒復仇啊!
海逐浪又驚又氣,呼一聲火大站起來,嚇了何 和吟兒一跳,海逐浪剛移一步,驟然心念又是一動︰為何單行常常讓她扮男裝,那天卻刻意沒有裝扮,用本來面貌去劫獄?憑單行的膽氣,敢去葉不寐部署的監牢劫獄嗎?!他根本是在利用盟主,哪怕犧牲她也在所不惜!盟主這個傻丫頭,沒有武功還為他賣命,差一點,就可能死在了一個小小的渭源縣,誰都不知道,她曾經活過……
「好你個單行,你哪是把她往虎口靠,你根本是把她往火坑里推!」海逐浪怒不可遏,罕見一次氣得臉紅脖子粗,摔了酒壇沉著臉,立馬就到了單行軍帳,那晚單行剛好和紫雨一起身在隴西,紫雨正伺候他洗了腳躺下,沒想到帳外面一片兵刃交擊,單行皺起眉剛問了句「怎麼了」,話音剛落,海逐浪儼然帶著掩月刀直沖進來,殺氣騰騰,睚眥盡裂︰「單行,好一個陰險狡詐的小人!」凶狠踢開紫雨,一刀直沖著單行當頭砸下。
「逐浪!」隨之而來的向清風當即出刀,勉強卸了海逐浪八分力,然則掩月刀憤怒到追魂奪命,向清風根本不可能完全制止!單行來不及出鉤,只得側身一讓,僅一瞬間,剛才躺著的地方就被砍下一大截頭,如此凶險。
「海逐浪!這是我的軍營,容不得你放肆!」單行躲過一劫,定楮一看來人是誰,怎堪在自己兄弟和女人面前受辱,猛地提起單鉤對準了他刺,向清風剛攔下海逐浪就看見單行一鉤出手,是以毫不猶豫一刀回擋,堪堪擋下了單行攻勢。
「你的軍營,誰給你的軍營?!」海逐浪正在氣頭上,第二刀醞釀已久陡然出手,趁向清風攔住單行迅猛劈去,紫雨剛坐起身,恰看見海逐浪一刀過去而單行卻沒有手防,慘叫一聲登時暈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營房外驀地沖進一個身影,挾白光與罡風插入戰局,如離弦之箭,不是吟兒又是哪一個?她也是跟著向清風一起追過來制止海逐浪的,到達時卻恰看到海逐浪向清風合起來欺負單行一個人,不管感情親疏,還是比武公平,都使她站在了單行這一方,哪容得海逐浪一刀殺了她師父?義憤填膺的吟兒,錕戎劍霎時填滿了戰意,竟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往海逐浪臂上沖撞過去!
一聲嘯響,血光飛灑,向清風听聲回頭,大驚失色,海逐浪的掩月刀墜在地上,整條右臂都被震得鮮血淋灕海逐浪不可能沒現吟兒,也一定知道吟兒這一劍是要他命的,所以海逐浪應該有足夠的時間完全退避,卻為何,海逐浪沒有退半步?!
這一幕,真叫向清風不忍再看!單行是誰,逐浪又是誰,逐浪和吟兒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時候,單行還不知在哪個角落跟誰勾心斗角啊!怎有這一天,吟兒為了單行來殺逐浪!?
吟兒滿目凶光,手下只留了一分的情︰「海將軍,念在你跟我師父共事一場,饒了你的命。再有下次,錕戎劍定然斷了你的臂,決不食言!」然則她話音剛落,海逐浪滿是血的手已經握上了她的錕戎劍,頃刻間,她驚悚地看著這劍身破殘到幾乎要斷的地步方才,是劍在撞他,還是他存心要毀劍……?
「寧以我臂,斷你此劍!」海逐浪看錕戎劍斷,虎軀顫動,哈哈大笑。向清風心中大震。
「海將軍……你!」吟兒心疼地護著這把寶劍,帶著不解和疑惑,目中也閃著淚。
海逐浪站不穩,向清風急忙扶住他,這時,他忽然停止了笑,瞪著吟兒質問她︰「盟主,過去的事情,就這樣不喜歡?哪怕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也不可能沒一件是你不想記得的!何況在林兄弟身邊,連海逐浪都很痛快……」一邊說,他已一邊倒了下去,軍醫慌不迭地到了,他卻硬是不肯裹傷︰「等等,等我說完……」
「我……」看他如此認真,血流如注還要強調自己是盟主,吟兒心里不可能沒有感覺,腦袋里登時一片空白。又見他再不包扎恐他被誤,卻不敢阻止他或勸他以免被他喝斥,所以心情繁復手足無措。
「盟主應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逼著自己忘記了林兄弟。盟主不會想到,終于忘記了他的時候,也一起忘記了你自己了……」海逐浪痛惜地看著她,「可那樣的一個人,那樣的一段情,你怎麼忘記得了,怎麼忘記得起?!」
吟兒明明不該有觸動,卻為何有眼淚被說得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