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中、上梁之兵,自上而下,為游仗劍報仇之心熱切,義氣干霄,同仇敵愾,是以與臨洮府金軍十天九役,連戰連捷、越斗越凶,氣焰無法阻攔。大勢所趨,縱連軒轅九燁亦是無奈,唯能決定撤兵南移保全實力。與此同時,適逢薛無情所守地界被柳五津、向清風、何 突破。此情此境縱觀大局,竟好像金軍的撤退交換來了宋軍的入侵,這樣的擦肩形似交接。浮生長嘆風雲幻。
撤兵途中,作為一樣能統兵作戰的指揮,陳鑄憂心忡忡對二王爺解說不妙︰「眼看這一幕,林阡根本是想吞掉全部定西,然後轉過身來去打臨洮。現在看來對林阡來說,先選定西還是選臨洮沒什麼兩樣,反正到最後他兩個是一起收……最終隴右全得,沖破會寧、東打陝西……」
「是這樣?」二王爺蹙眉轉頭看軒轅九燁。軒轅總不喜歡把一切解說得多淺顯,二王爺事先還不知道形勢原有這樣緊迫。
「已經是最好的形勢。」軒轅點頭,從容帶笑。
是啊,確實已經是最好的形勢,若非軒轅九燁的攔截有力,林阡恐怕可以不用打外圍戰而直搗金軍本營,金軍現在哪有閑暇後撤,顯然只有心情收尸了。陳鑄邊心想僥幸,邊嘆惋林阡只差一步,若是撂倒了軒轅九燁打到自己這里來,鳳簫吟可能也就一並到手了,而用不著現在空得一個方圓幾里無一金軍的榆中,卻仍然沒有打到他林阡預期的目標鳳簫吟……
沒錯,鳳簫吟走了,那晚二王爺悻悻回來是空手而歸,對此紫茸軍不敢多言,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陳鑄刨根問底,總算得知王爺殺伐中途,忽得到鳳簫吟一句以死相脅,眾金兵熱血沸騰躍躍欲試之時,竟听到二王爺說了一句誰都听不懂的話,繼而莫名其妙地僵滯了許久沒有號施令。這樣的沉默對峙,實在不是二王爺的作風,也根本苦煞了紫茸軍最終,宋軍就趁著這個空隙,等來了接應他們的穆子滕……
全跑了,全歸功于鳳簫吟,唉!陳鑄一邊走神,一邊揣度二王爺當時的心情。
「那麼,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二王爺繼續追問軒轅。
「臨洮軍暫且休整,下面的仗全看會寧。」軒轅說時,視線已移向陳鑄,陳鑄那時還在走神,還沒意識到軒轅說的會寧正是由他陳鑄負責。
直到所有人的眼光全都投來,陳鑄才啊一聲領會,大窘︰「怎,怎麼?」
「陳鑄,先前戰事繁忙,我們一直沒有問你︰你本該在會寧調兵遣將,憑何到了這榆中戰場?」琴瑟琵琶一樣的神色,無疑他們都納悶很久了。
「還不是我自己造的孽!上次教王爺分裂榆中,哪曉得越野陰險,我緩過神來生怕王爺上他鬼當,趕緊從會寧奔過來!反正會寧的軍,有楚將軍幫忙看著,不會有問題!」陳鑄一如既往的淡定,顯然他構思這借口也很久了。
琴瑟琵琶都半信半疑,軒轅九燁笑而點頭,繼續說局勢︰「下面的仗,一則看你會寧軍的本事,二則主公他以一敵萬,三則,我們也不是徹底地休整……」他掀開營帳走了出去,二王爺不由自主也跟上前,琴瑟琵琶等人緊隨其後,陳鑄看大家思緒全被轉移,不禁暗喜,裝模作樣也跑在後面。憑陳鑄的聰明,其實猜得出軒轅的下一句話是「伺機而動」。軒轅九燁一定是伺機而動的,現在的大勢雖利于林阡,但斷然還不專屬林阡
現在的越野山寨,其實還是西、南、東三面環敵。除了西面的敵人從軒轅九燁置換為林阡,南面的敵人也從薛無情演變成林阡,只不過把敵人的內外掉了個個而已,本質沒什麼區別,而東面戰場則不然,越野山寨的東面,從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是楚風流和陳鑄的兵力威脅,這一路,還未曾被林阡撼動。所以,接下來金軍的仗,先就要看會寧軍的本事。地理因素林阡未必跟他們正面交鋒,但他們必須在林阡打到他們之前站穩腳跟、吃夠吃足他們主要要吃的就是石峽灣,最大的敵人是田若凝。
二是看金南金北的主公薛無情。薛無情沒攔得住盟軍北進的腳步,但也絕對不可能被盟軍殺敗,他還有勢力橫在隴西與定西之間、無法拔除。沖這一點,林阡雖然把南面戰場打得融會貫通,卻還需將薛無情視作大患。林阡要顧及他,就必須耗一部分兵力,此舉是不得已而為之。這就是軒轅所說的薛無情的「以一敵萬」。
三則,西面戰場的榆中上梁基本已附林阡,目前內部也趨于穩定,軒轅九燁審時度勢,正因宋匪現在處于最佳狀態,所以才讓二王爺趕緊撤兵避過鋒芒但隨著林阡北上去打越野,榆中和上梁就會再度成為後方,非常有利于軒轅九燁去鑽空子。也許肖憶和盟軍的將領不會有什麼嫌隙,但陳鑄和軒轅九燁都在一旁,肯定有辦法讓林阡也嘗嘗後院起火。
「四則……」陳鑄想,「四則,靠越野。」實則從爭奪鳳簫吟的這件事里,陳鑄看出了越野的謀算遠在估計之上。何況,如果沒有越野,此番林阡和金軍的博弈也不會諸多周折。
「王爺以為,到目前為止誰贏的最多?」軒轅指向近處河塘,二王爺循聲看去,因水極是清澈,能見一群魚蝦。
「自是林阡無疑。」開玩笑,不是林阡是誰,二王爺說時,憶起鳳簫吟,心里一酸林阡他,連父王最愛的女兒也贏過去了……
「不,是越野。」軒轅搖頭,笑,眾人皆愕然。
「于越野而言,榆中和上梁,不過是蝦米。」軒轅佇立岸邊舒展開衣袖,出乎意料竟給那群魚蝦喂起食來,側面看他,煞是柔美,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不知情的還只道這男子清秀,知情的全都目瞪口呆,堂堂毒蛇,怎會對群魚蝦有起愛心來了!
陳鑄失神盯著軒轅修長的手指,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半晌,才點頭會意,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軒轅的話里,指越野是大魚,已經不屑于顧榆中上梁這類的小蝦米,把它們賞給了初來乍到的林阡吃,林阡不過是越野眼中的大蝦罷了,哈哈。
「越野靠這場仗,失了蝦米,卻贏到了什麼?」陳鑄想不透。如果只是鳳簫吟,那越野也不算贏,鳳簫吟充其量是蝦米吃的泥巴。
「贏到了一個空前凝聚的越野山寨。」軒轅說罷,陳鑄一怔,恍然大悟,難怪!難怪越野那麼遲才來救鳳簫吟,既是要趁林阡和金人鷸蚌相爭他漁翁得利,實則他心中還有一個更大的目標,越野要趁這個機會整頓眼中釘蘇家。怎麼整頓?利用蘇慕然
在這場榆中大戰之前的越野山寨,由于越野終于開始彰顯機謀,越、蘇兩大兵團的平衡驟然偏向于越野,盡管越風沒有被越野拉攏成功,但蘇家兵馬儼然已經喪失優勢。所以榆中大戰,是越野借機要除去游仗劍,更是越野要趁勢利用蘇慕然……
是真的要讓她送吟兒去榆中嗎,還是故意把她安排進了顛沛離亂?其實當時榆中那麼危險,蘇慕然只要一不留神就很容易出事,就算沒落在金人手里,也一定會被越野派人軟禁,然後,越野就可以借此要挾蘇慕梓、顧震,交出軍權……
陰差陽錯,蘇慕然卻被金人擄走,將錯就錯,越野于是一直袖手不救。蘇慕梓顧震當然心急,心急歸心急,他們的武功不如越野和穆子滕,沒有越野支持他們很難從金營救出蘇慕然,游仗劍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蘇慕梓顧震沒有辦法,卻不可能棄蘇慕然不顧。
越野算準了他們的親情和良心,順利地得到蘇慕梓和顧震的屈從。蘇慕梓顧震具體答應了越野什麼,軒轅和陳鑄無從得知,但有一點是很明確的,從今往後,喪失了大半兵權的蘇派再也沒有實力和越派比肩,甚至漸漸會名存實亡。什麼紅顏禍水,得利了那麼多年,最後還不是被越野反利用。好一個越野,厚積薄。
「難怪一直拖一直拖,拖到最後才救。」陳鑄嘆,蘇慕梓和顧震,根本不可能一口答應越野、用他們家族的最後一點兵馬換蘇慕然一條性命,他們肯定是經過了反復的交涉和磨合,一點點地讓步和反抗,可是失陷在金營的蘇慕然經不起時間的流逝,越野不著急他們卻心弦緊扣……可能也生了點什麼事推動,才促使蘇慕梓顧震最後放棄抵抗。
越野眼中的小魚,就是扎根在山寨多年的蘇家實權,近年來的越野山寨,諸如蘇慕梓、顧震麾下的尋常兵卒,原就已經和越派不分彼此,如今更加融為一體,剩下幾個放掉了兵權的大將,也許不願意屈居越派之下,可手底下已經沒什麼死忠了兵權這東西很虛,一放手就收不回來。
「越野派心月復去石峽灣逾越田若凝,從另一個意義上也便利了王妃。」軒轅說。
「那最大的贏家,其實是我們。」二王爺笑。眾將听罷軒轅分析,亦興高采烈。陳鑄暗嘆軒轅洞察,自己還在外面窮擔心,軒轅早鑽到了敵人心內去度量。雖然越野的機謀大多是軒轅臆斷,但陳鑄明白**不離十。
「果然,最可怕的不是林阡,還是越野。」陳鑄知道,這樣的越野,這樣的定西,無論誰要,都任重道遠。臨洮的形勢說起來緊迫,可是離定西傾覆還早得很呢。
?
但陳鑄錯了,最可怕的不是越野,而是軒轅九燁。
當人群散去,軒轅仍停留于岸邊,靜默。許久,終轉過臉來,看著緊跟在二王爺之側陳鑄的背影,沉思。陳鑄,一如既往惹軒轅懷疑。
雖然,適才琴瑟琵琶一起質問陳鑄時,軒轅九燁沒跟他們一樣半信半疑,但現在琴瑟琵琶完全覺得陳鑄沒問題了,軒轅仍然把陳鑄的問題放在心里。
陳鑄,你真是個奇人,你和林阡之間,到底有怎樣的聯系?
宋慶元四年,我等欲借黔西魔門顛覆林阡,雖你不曾像風流和子若那樣明目張膽,卻曾妄圖拆散林阡夫妻、破壞我原有計劃,隱逸山莊之內,你出乎我軒轅九燁意料,先于我揭穿林念昔身份,明明掌握得比我更多還深藏不露。後來,你更幾次三番與林阡私會對酒,居然以兄弟相稱如此親熱。五年、六年,金北盡數移師隴陝,你金南繼續滯留南宋作戰,然則屢戰屢敗,賀若松死,東方雨傷,黃鶴去病,柳峻賦閑,小王爺歸隱,整個金南,只剩你陳鑄一人獨存,毫無損……
如果這些還只是巧合,何故在這場榆中大戰內破綻這麼明顯?你陳鑄心思多變,策謀雖多,常不堅定,連分裂游仗劍和錢弋淺,都反反復復、小人氣性。可我現在手里的這封信,正是二王爺要出戰時你送達,言辭懇切勸他切忌兵,「兵必死」,憑你陳鑄的聰明,或可算到越野陰險,但憑你陳鑄的個性,不可能做到這樣堅定,你字字鏗鏘,句句有力,完全肯定越野是讓游仗劍和錢弋淺作戲軒轅九燁不信,除了自己之外,還有誰可以有這樣的自信心除了林阡,是林阡指使陳鑄寫了這封「兵必死」。
悄然撕毀了這封信。撕毀它,是不教旁人懷疑陳鑄,只有軒轅九燁自己能掌握和利用這份疑。
林阡和陳鑄的私交,更體現在這次陳鑄的遠道而來,棄了會寧匆忙趕赴榆中,單單為了保全鳳簫吟。當然陳鑄可以狡辯說他也想要鳳簫吟,誠然陳鑄的這個狡辯可以說明他當年為何不想鳳簫吟成為林阡的女人可是,陳鑄的所作所為哪是霸佔,明眼人一看就更像保護。加之陳鑄先前哪有對女人感過興趣,做這件事做得尤其生硬……
再如陳鑄跟完顏君隨耍無賴說,「有本事你跟林阡公平競爭」,「少拿鳳簫吟去要挾林阡」,氣得完顏君隨派人到前線一次次問怎麼辦,奇也奇在,最近一次完顏君隨卻沒問怎樣才能抓到鳳簫吟,而是問「怎樣才能讓陳鑄說實話」,于是軒轅告知完顏君隨,要陳鑄說實話,搬出王爺來就可以,引導著完顏君隨想到那個酴?酒的策略。可就因為這樣,讓軒轅覺察出連完顏君隨都有些不對勁……換往常,如果鳳簫吟以死相脅,完顏君隨肯定上去幫忙捅上一刀,這次怎就愣在了當場還等到宋兵的支援來了?
完顏君隨、陳鑄、鳳簫吟……到底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隱情……
直等到河塘里接二連三有魚蝦喪生,軒轅九燁才終于移步離開,天色漸暗,若不是細心之人,誰可見水流上漂浮著層層粘膜。軒轅目光投向身後的榆中和上梁,只等林阡一去打越野,他就回殺。
「林阡,何以連你做魚蝦的時候,我都要陪你一起。」暮色之中,軒轅笑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