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風煙路 第894章 誘餌作漁翁

作者 ︰ 林阡

休兵半月,再起干戈。

若說上回沂蒙紅襖寨與夏全結盟贏過了金軍,那莒縣唐進趙顯以及錢爽的死,無疑給勝戰後的宋軍當頭棒喝。

最近幾日,先是完顏訛論、僕散留家間或對夏全進行起騷擾,繼而梁晉、束乾坤搶在宋軍之前與時青達成同盟,與此同時,紇石烈桓端亦對兗州紅襖寨據地虎視眈眈,這便是史潑立前來投靠吳越的根本原因。除此以外,因沂蒙軍情至關重要,十二元神中的鄭孝也得調遣,幾天內必將從泰安馳赴戰地。

聞訊,林阡宋賢當即去助夏全應敵,吳越、沈宣如則往史潑立處援兵。天驕徐轅留守。

因楊祝向海等人皆言︰「我等願接受主公質疑。」徐轅建議林阡將六個可疑之人一並查辦。但此值戰爭關鍵時期,若是群雄人人自危,豈不正中金軍下懷。何況這六人都是驍將或軍師,如何能夠全部查辦。是以林阡思前想後不曾采取。

然而,戰事來得這般之快、完顏永璉又有增援,林阡與宋賢等人顯然都不得不走,如此一來,後方如何保證?即便徐轅坐鎮、吟兒照管,也很難令阡有完全放心。

當紇石烈桓端大軍壓境,軒轅九燁以奸細疑雲攻心,僕散安貞和鄭孝都亟待兵……不得不說,這一局,險極。

以往,每一回險象環生,每一回岌岌可危,每一回千鈞一……其實哪一回都比這次惡劣,林阡都從不曾有半刻捉襟見肘,只因為有他們可以以命相托!他們,說起來只有六個人,但林阡有哪一仗少得了哪一個人!?

林阡不可能令他們六人賦閑,所以臨走之際,將他六人召集近前,語重心長也極盡誠懇,說,「林阡對諸位不移,也希冀諸位對林阡不疑。」林阡相信,這六個人中的另五個,可以為他實現監督,阡更相信,那獨獨的一個害群之馬,其實只是一念之差,理應可以有回頭的可能,盡管他根本已經罪無可恕,林阡卻知道,那個人一定有心結才反叛。

「今後這些日子里,後方軍營的安定,便全賴天驕了。」林阡對徐轅囑咐之際,自然也將吟兒的安全托付。降雨之時,他已率軍行在途中,言辭傷害、摔簾而去、不告而別,又怎可能是他刻意為之,只是他自肺腑的憤怒與排斥,無法自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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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王,楊少俠。」清晨,夏全大喜站在營外相迎,顯然已經等候他們多時。

一路過去,夏全一路對他們訴說,束乾坤梁晉對時青邀兵,看來要在兩天之內,夾攻他的營寨。林阡蹙眉,這個「看來要在兩天之內」不太精準,所幸束乾坤和梁晉身邊的「海上升明月」能夠幫忙。

「時青答應了金人招安?哼,竟是一個貪戀功名的人。」楊宋賢嘲諷。他原以為,落草為寇的都像他們一樣有傲骨,因為身負著血海深仇而無視招安、誓死不降。

「不,他並非接受招安,只是說與金人合作這一次。我看,他意在將我除去。」夏全搖頭,「沂蒙一直屬他最大,我是近幾年才崛起,他自想將我根除,免得我後來居上。金軍與他合作,想來各取所需。」

「也便是說,時青與金人交好,並非為加官進爵,而只是為對你吞並。」楊宋賢領悟,轉頭看阡,「這個時青,野心到不小。」

進得帳中,三人坐下,林阡問夏全︰「時青此人個性如何?」

「生性多疑。」夏全答道,「他從不願與誰推心置月復,做什麼事都喜好留一手,近身的弟兄常常會被他治罪,或是以害他的罪名殺死。時青從前有過六個壓寨夫人,傳說都是貌美如花規矩本分,但時青總是懷疑她們紅杏出牆,個個都是被毒打到難堪忍受逃了出去。」

「這麼夸張?」楊宋賢听得愣神,林阡也覺觸動。多疑是每個統帥最大的禁忌,或許就因如此,時青的這家山寨,才會聲勢展到一定階段就停滯不前。

「夸張什麼?更有甚者,還說他走在路上都覺得左右會有危險、從來都備著暗器提防每一個過路人。」夏全笑說。

「疑神疑鬼……」林阡心念一動,面上露出絲有把握的笑︰「那麼這樣的一個人,他怎可能真心與金軍結盟,又怎會完全相信梁晉和束乾坤。」

「你的意思是……」宋賢一怔。

「他名義上答應金人合作,實則一定也懷疑金人的目的不在夏全而在他。」林阡道,「事實上,金人的真實想法,還真不好說。」

「所以,時青必然會對金人留上一手。」宋賢會意,知他攜策。

「時青對我們有害人之意,卻同時對金人有防人之心。而金人比我們離他更近。」林阡道,「趁敵人貌合神離,讓他們先行內訌。」

宋賢一愣︰「但,如何內訌?若用謠言離間,只怕是行不通。須知時青既然多疑,就不可能相信片面之言。」

「說得對。」林阡笑,「言論不行,就該讓金軍采取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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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桑榆漫天。

束乾坤根據探子來報,獲悉有一路宋軍秘密上山。

先前,梁晉和時青約定好了酉時就對夏全夾擊,此刻時青應當已經傾巢出動留下的是座空寨難道這路宋軍沒有留下助夏全御敵、反而想過來偷襲時青的大本營?

不管是巧合還是不巧,束乾坤當然不希望這種情況生,于是立刻帶了一隊精兵,追往山上去確保盟友。

果然可以看見些鬼祟蹤跡,依稀是楊宋賢及其麾下,束乾坤心想,楊宋賢,我武功人品自是都及不上你,但你想從我束乾坤的眼皮底下混上山去,到底還是有困難了。

越追越近,楊宋賢等人顯然也現了他,邊上山邊躲躲藏藏。眼看就要正面交鋒,忽然金兵們眼前一花,只見所有宋兵都一下子竄進了林樹之後沒影了!行動離奇一致,身手驚人麻利,百十個人突然就像人間蒸般,消隱于浩瀚山林。若不是束乾坤眼疾手快逮住些戰旗影繼續追,肯定要被他們逃月兌得干干淨淨。

然而無暇慶幸,宋兵人影依然忽有忽無,束乾坤追得大汗淋灕一無所獲。約莫酉時過了半刻,蔥蘢之外,忽而驟起一處炊煙,那邊人聲隱約。束乾坤看到前方略有空曠,馬鞭一揮,直往側去,恰在這時,炊煙那頭又是黑煙滾滾,束乾坤一怔,那黑煙似從林間散出,根本已經不似炊煙。

束乾坤心一凜,未及撤軍,只見那些煙順著風勢直竄上山,火燒連營之勢,不就沖著時青的山寨而去?!束乾坤這一驚非同小可,看風勢甚猛趕緊沿途救火,早就慌了神,好你個楊宋賢,偷襲不成,竟對時青縱火,搞不好還想一石二鳥,把這場火嫁禍給我,以期分化了我與時青!束乾坤一心滅火,越想越是氣憤。

正帶著麾下士兵一起救火手忙腳亂,近處又有動靜出現,原是楊宋賢趁他們救火分心殺個回馬槍!?對啊,事先他怎麼沒想到,較之時青,宋軍自然更想對付金軍……!束乾坤救火救到這里一身狼狽,怒從心來,大喝︰「我殺不盡這群宋匪!」

隨著束乾坤一聲令下,時青的山寨前面,頓時一片憤慨與廝殺。

刀槍爭鳴,血拼肉搏,戰況激烈,不可開交。金兵到這里戰力雖然一般,氣勢卻是最凶,是以不刻就壓倒性勝利。

束乾坤酣戰多時無人可敵,便欲尋楊宋賢單打獨斗,左顧右盼,卻多時不曾見到潺絲劍……冷不防心間一震,脈搏都好似停了,雙耳里也再也沒有聲音。

一片空白,束乾坤張大了嘴巴陡然回頭,看己方將士們的歡呼聲里,被踩得稀爛的戰旗,赫然寫著個暗淡失色的「時」字!

怎麼回事?楊宋賢他們去了哪里?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時青的人?!現在早已過了酉時,時青理應早就和梁晉會合、左右夾擊宋匪去了啊……!

「金軍果然小人,名為與我合作,實則傾我之力殺夏全,卻在背後捅我一刀子。」時青冷笑拊掌,橫刀立馬出現在寨門口,「好,好一招一箭雙雕。」

束乾坤一驚︰「不,不是這樣!我……我是追楊宋……」

「早知你們不可信!哼,實話告訴你們,為防你們趁我不在鑽我空子,我是特地遲了半個時辰再領軍下山!」時青冷道。

束乾坤一愣,怒道︰「時青,你怎能如此的不守信!」梁晉他們還在等時青合力出擊,少了這一大路,如何能勝夏全?!

「守信!?幸好我未守信,若守信我時青就完了!你燒了我們這許多地方,還殺傷我這麼多兄弟!兄弟們,不跟他們?嗦了!打!」時青一臉凶悍。

「時青,切勿狂躁,听我分辯!」束乾坤忽然想到了關鍵。奈何時青怒火中燒舉刀就砍,束乾坤一不留神差點被傷,急忙出劍攔下。

「分辯又有何用,時青寨已受你侵害!」時青怒吼。

束乾坤繼續攔了十幾刀,只覺時青力大無比,壓得自己手臂酸疼,卻怎能不與之解釋︰「時青,你我都中了計!」

「中計!?是啊!我時青蠢蛋,會相信你們這群金狗!」

束乾坤強忍氣憤︰「是這樣的!我軍追擊宋匪至此,忽然宋匪全部失蹤,隨之你山寨底下失火,我正自救火你們出現,我焦頭爛額當然會以為你們是宋匪……所以才有了適才誤會!對,就是這樣!好陰險的宋匪,這計謀一舉兩得,既幫夏全逃過一劫,又可令你我兩方生隙!」

時青一怔,冷笑︰「少狡辯了,火既不是你放的你為何要救?救得焦頭爛額敢情比我主人家還投入了?一堆堆的漏洞,惹人笑!」

束乾坤一愣,啊了一聲帶馬往後退卻一步︰「我……我是怕你誤以為是我放火,從而被宋匪給離間啊……怎地……你,你這樣反倒不信我?」他當然咋舌,難道看見了盟友的地盤起火,不該滅嗎。除非,除非對方根本不是全心全意把自己當自己人,而把自己也當敵人在防!一瞬了然,心灰意亂。

「一面之詞!宋匪在哪兒呢!你給老子揪出來,老子就信!」時青殺氣騰騰,「媽的,明明縱火人贓並獲,還偽裝成救火竟有理了!!」說罷,一刀正中束乾坤肩上,霎時鮮血四濺。

「好心當成驢肝肺!早知我救火作甚!」縱使束乾坤也怒不可遏,到此刻如何還能讓他。好說歹說時青都不听,束乾坤戰意當然升級。

對于結盟之事,不管梁晉他們怎麼想,束乾坤可一直是挖心掏肺的,沒想到這時青卻在潛意識里搖擺,根本沒想一心一意合作。于束乾坤而言,盟友起火,當然要救,義不容辭。然而于時青而言,卻是人贓並獲、諸多借口、欲蓋彌彰!?

時青他一旦生疑絕不寬厚。而束乾坤,現了時青並不當他是自己人,當然就沒必要留情。既抑郁又忿忿的束乾坤,更因為時青給自己扣了個自己原先最想避開的罪名,惱羞成怒,不必客氣!

隨著時青和束乾坤馬打盤旋,這一眾「盟友」又一次犬牙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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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束乾坤在決定追著楊宋賢上山的一剎,就已經走進了林阡的圈套、而和時青反目定了。

但他必然是會走進來的。是個人都一定會幫盟友,何況束乾坤是個任務感責任心都很重的人,他,一定想都不想,就追楊宋賢上山,後面他也一定會為了盟友滅火。

楊宋賢所領紅襖寨軍兵,尤擅游擊,度上束乾坤不可能是對手。于是那時他就輸了。

束乾坤怕楊宋賢放火是嫁禍離間所以救火,殊不知林阡的離間計並不在這里,束乾坤救了火還不如不救

當時他若是沒救火、沒救到焦頭爛額,也不至于擾心失魂誤判了敵人、使得他在時青的眼前和時青的弟兄們奮戰了那麼久,從而令時青下意識地認為他都蓄意傷人了縱火犯不是他還能是誰。

讓他在時青的眼前奮戰一場,才是林阡的離間計所在。

因為像時青那種人,要他徹底相信,就只能「眼見為實」。

故此,由始至終束乾坤都沒有爭取到半點解釋權。

一言不合的結果,必然開戰,沒有轉圜。兩個態度不同的人,被勉強綁在一起的結果,就是一旦外力介入松綁,兩人必定會反方向摔開。先前綁多緊,後來摔多遠,且越摔越遠。

並且他們不僅態度不同,他們看到的世界也不一樣,至少,束乾坤一直認為他所撲救的,是一座空寨,時青當時不應該在寨子里,而已經出兵打夏全了。

可惜,事先宋賢也分析過了,時青這個人,凡事都會留上一手。故此,林阡判定他不會在酉時準時下山。而時青只需稍遲片刻,都必然能與跟著宋賢上山的束乾坤撞見。

當然,上山的路,楊宋賢就走了前半程,後半程專供束乾坤與時青相遇。

「宋賢的作用是誘餌,但要做的是漁翁。」戰前,林阡對宋賢如是說。從頭到尾,時青的心理,完全在被林阡牽著走。

而,束乾坤的心理無需細算他在得知時青沒有守信夾攻夏全的第一刻,就一定已經對時青大失所望心存芥蒂。無論過程是怎樣展的,最後他一定既解釋不了,也根本懶得解釋了。

對付兩路左右夾攻迫在眉睫的敵人,最簡單也最治本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先行掐架,況且這次,時青與束乾坤的弱點都太容易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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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直到梁晉回頭上山來援,束乾坤才終于擺月兌時青糾纏,這當兒,本該被他們左右夾擊的夏全,反而看了一晚上的熱鬧。

「怎地,時青與你,反倒打了起來?!」梁晉一回帳中就氣急敗壞。

夜晚,一陣烈風鑽入心間,束乾坤回想著今天種種情景,不由得嘆了口氣︰「是我的錯!唉,卻不知時青這種盟友,還要不要挽回,又該如何挽回……」見梁晉蹙眉思索,束乾坤道︰「或等師弟、鄭孝到來,再做打算?」

梁晉表情一凝︰「不必。明日我便會派使者上山去與時青重談。若不能成功,便將其誅殺。奪了他營寨,再去吞夏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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