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一曲憂傷
「那是娘娘剛去關外不久,皇上傳了我去,給了我一封信,雖然已過兩年,可我記得清楚,那日正下著暴雨,午時剛過,御書房就籠罩在一片昏暗中,皇上站在窗旁,龍顏籠罩在昏暗下,直至離去我都沒看清他臉上神色。」
「然後是數月後娘娘回朝,一紙聖旨判了罪,然後,然後……嗚……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那樣,真的沒有,嗚……」
「皇上和娘娘感情那麼好……德妃……她當年剛進宮,然後……」
嗚嗚哽咽的聲音輕輕緩緩,如泣如訴,嗡嗡的繞遍整個寢殿。
「那時,我有去冷宮的,在那殿外站上一天就是不敢進去,因為,因為我沒有顏面見娘娘,娘娘一直對我那麼好,嗚哇……」
一聲嗚咽放聲大哭,猛地蹲下,埋首膝間。
「……」
扶風緊握手中牙骨,看痛苦嗚咽的人,內心震蕩不平,尖刺的牙骨幾乎刺破了皮肉卻兀自不覺,顫抖的厲害。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鳳後通敵叛國,廢其後位,打入冷宮,擇日候審。
那日,公公尖銳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猶在耳邊回蕩,字字由新,記得清清楚楚。
到頭卻是她所愛的人布下的局。
對他,她付了心,付了身,付了信任,而他回報給她的卻是一場句,一場死局。
冷宮之中,德妃手中休書,侍衛手中毒……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
究竟她做錯了什麼,要讓他如此下狠手?
他對她說了愛,許了承諾,允了將來,他們一起風風雨雨走來,攜手相伴,她一直以為那些是無法取代了,無法磨滅的,結果了……
「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直到娘娘…。去了,我才知道……一切是那麼嚴重……」
「不知道啊?」
是啊,又有誰知道。
曾經的愛語,曾經的耳際廝磨猶在,卻是說變就變,封半城,你好狠的心。
「……」緊握的手緊了又緊,直至疼痛蔓延全身,方拂袖離去。
「嗚嗚……」
殿中嗚咽聲依舊。
直至手落門閂。
「那個……那個虎牙你是……」
落在門閂上的手頓住︰「……充容娘娘就確定這是你認識的那一枚?」
「怎麼會不識了。」淚眼迷蒙的眼中滿是懷戀和沉痛,紅艷的唇蕩開一抹苦澀的笑︰「娘娘身上從不帶任何飾物,垂落這枚虎牙,從不落手,每日睡前皆會看上一眼……只是不想到……死也……真像娘娘會做的事。」
「吱呀!」
一聲輕響,殿門被拉開,扶風頭也不會離去。
「這是別人送我的。」
她說的別人自是封半城,可听在身後人耳中便成了鳳素顏所送。
埋頭膝間哭得更大聲了,追悔,懊惱,懷戀,稍停,似是想起了什麼猛的抬頭,那一抹縴細身影已然消失,殿中空無一人。
「忘了說,那年冷宮嚴禁進入,所以我偷偷躲在圍牆拐角……然後看見德妃娘娘和……吳公公。」
——是誰的三寸金蓮等他的富貴無邊
——是誰的胭脂扣兒染紅扇面的風月
——他隨手寫下的字碎在你冰涼枕邊
——他笑把新人酒對你凌亂在花間
月明星稀的夜晚,樂聲悠悠而至,繞著朝露殿
兜兜轉轉,輕聲悠遠綿長,在這空寂的夜色中繞遍金碧輝煌的皇宮,兜一圈後收回,明月相對,余音裊裊。
扶風攀爬至屋頂,不意外的看見那個人正坐在頂端,一身漆黑幾乎融入這夜色之中。
扶風眉眼一轉,悄聲來到那人身後,抬腳就要去踢,眼看著蓮足就要踫到那人黑色玄衣,寬厚筆挺的背不動分毫,背後劍柄上墨色布帶輕飄。
突然覺得,郁悶收回腳。
整人也得被整的人有反應才會有樂趣,整這沈臨風救跟踹個木頭兩腳一般,毫無生趣。
「你還真的每夜呆在這屋頂上啊。」一個彎身在那人身旁坐下,探頭看去,不意外,那人手中拿著一片女敕葉。
「若是下雨了怎麼辦?」
「回去。」
這回答的還真簡短。
一伸手,拉過手中女敕葉,舉高至月下細看,葉上紋路清晰。
「說真的,若非親眼看見,我真的很難相信那曲調是你吹的。」
惆悵,空寂,沉重,落寞,似是追憶著什麼,細听像是能抓住,一伸手攤開,手中卻是空白一片。
那種感覺很壓抑,很難受。
「你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放在眼中的人還真……」
「……」
男人極深的眼看著前方,又好像什麼都沒看,月光下,散發著悠悠藍光。
「可是有心上人?」
「……」
「這個哀怨落寞的曲調,莫不是求而不得,或是那個已經死……唔!」
脖子上的力道迫使到嘴邊的話咽下,近在咫尺的的俊臉可以讓他更清楚的看見那雙亦如常人的瞳孔,極深的藍色,大海一般,只是此時的海面凝結成了冰,只是很快的,那雙手松開,挺拔的身形站起,轉身離去。
「喂,沈臨風,你若真喜歡柳青藍那丫頭,可得加把勁了,不然那天姑娘情竇初開愛上了別人可就晚了。」
「……」挺拔的身影頓了頓,末了停滯的步伐移動。
「莫要辱了她的青白。」
看著漸近遠去的背影,扶風伸手輕踫有些酸疼的脖頸,那股子干燥溫熱似乎還殘留在上。
「呵!」
一聲輕笑溢出。
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生氣了,真正意義上的生氣。
從認識他開始,臉上就是一個表情,那雙異如常人的眼中一片死寂,那麼一個大男人,卻活的跟個影子一樣毫無生氣。
——莫要辱了她的青白。
沈臨風對柳青藍的稱呼從來都是‘她’,不親昵也不疏遠,卻是旁人一眼就可看出的在乎和重視。
他的人生就好似圍繞了柳青藍在轉,沒有自己。
他的命是柳青藍給的,他的名字是柳青藍給的,是不是就因如此,便注定了糾纏……就好像她和封半城。
如此相像啊。
手攤開,那一片女敕葉竟然還在手中。
苦澀一笑,拿過女敕葉,邊沿蹙近嘴邊,深深一閉眼。
期期艾艾的樂音緩緩溢出,慢慢成調,如同一條線繞一圈纏繞在周身,末了輕輕提氣,蔓延開來,悠遠綿長細膩,直至這皓月當空的天際,如棉絮飄落手心,探手剛要踫觸,棉絮卻被一陣風吹走,末了曲調悠轉,似壓抑,頻臨爆發的邊沿。
寢殿之下,沉穩離去的步伐悠止站定,末了寬厚的拳緊握,猛的轉身疾走兩步朝屋頂看去,雙眸緊縮。
屋頂之上,紅色的琉璃瓦遮擋了半個身形,獨留一個落寞的側面,白皙下顎揚起,看夜空中那一輪明月。
月朗星稀的夜空中,那人如明月一般孤寂。
「……」緊握的拳松開,視線收回,月光下,眸光掩蓋在深邃的輪廓下,利落轉身離去。
在他轉身的同時,一片女敕葉由著屋頂飄落,在這半空中蕩一圈後落在這寬廣庭院中,掩蓋月光下,寢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又內打開,殿前露出一片光亮,嬤嬤焦急的身形走出,正正踏在女敕葉上,身後緊跟年輕的宮女。
「王嬤嬤,可看見了人?」
「沒了,這大半夜的,那里有個人影。」
「那該怎麼辦,這柳美人大半夜竟是不見了身影。」
「麻煩。」
疾走的步伐漸漸遠去,女敕葉染了烏黑,受了摧殘,失去了原有的模樣。
「……」
棲龍殿中,龍榻上的人猛然睜眼,眉頭深鎖,似是細細聆听,須臾,四周安靜一片,扶額坐起,一拂袖,殿中燭火大亮。
小小一絲聲響,卻是驚動了屋外的人,匆忙的腳步聲漸近,殿門被推開,公公立于外殿焦急詢問︰「皇上,可是有什麼吩咐?」
封半城皺眉問道︰「你,听見什麼聲音了嗎?」
公公疑惑皺眉︰「什麼聲音?」
「樂聲。」
公公疑惑更深了︰「沒有啊。」
「……」封半城漠然。
須臾掀被下地。
公公听見聲響匆忙詢問︰「皇上您……」滑到一半被看見主上披著外袍大步朝外走去。
公公趕緊跟在後面︰「皇上這是要去……」
「……」疾走的步伐頓住。
對啊,他這是要去哪里?
看出主上眼中疑惑,公公上前提醒︰「可是要去昭容殿?」
公公想起皇上偶爾去半夜突然跑去昭容殿,一般那種時候,皇上都是這般怪異模樣,只是今晚好像更加……
「昭榮殿?」封半城底喃著這幾個字,良久後搖頭︰「不了,今晚朕想一個人走走。」
「哦,那奴才去給皇上拿上宮燈。」說著轉身便去。
「不用了,朕今晚想一個人走走。」
「啊?」公公驚訝出聲,在看,哪里還有那尊貴的身影。
秋末的天有些寒,一陣陣風襲來,衣裳打在身上拍拍作響,那一抹尊貴的身繞著皇宮漫無目的的走,腦中一片空白,猛然慌神看四周時,竟是那般熟悉,一抬頭便看見龍飛鳳舞的三字——素欣殿。
那一年,他親手提筆而寫的三字。
取之她名字間的一字。
時隔多年,踱金的三字依舊閃耀著,這寢殿卻暗淡了。
因為里面的人不在了。
「……」
深邃的眼中一抹憂傷閃過。
抬起的步在門前停下,舉起推門的手愣了楞,最終還是放下了,一彎身,緊貼著朱漆紅木殿門而坐,一抬頭,一伸手,透過指縫看那一抹明月,俊朗的臉上有什麼閃過,一晃而逝,挺拔的身子朝後一倒,靠向殿門,久久沉思不動。
------題外話------
中間那幾句取自《休書》的歌詞,剛寫休書時,有親提到這歌,水好奇去听了下,雖然和本文感覺不符,可是很喜歡前面那幾句,今天寫那道那時,就想到了那幾句,非常強烈,所以就用上來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