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大都堯帝繼位僅有七年,卻是不太平的,即位之初,一場長達一年的皇子奪嫡之戰擾亂了大都內部的平衡,權勢的分隔促使最終的損失慘重,國泰穩定之時又迎來了和藍炎長達兩年的外戰,直到現在外戰未平內戰又起。
大都堯帝,一個如戰神般的存在,都內百姓所敬仰,卻有在近些年隨著地位的穩固日漸殘暴,不听忠言,殘殺忠臣,不務朝政,沉迷。
傳言,外站之初堯帝拒絕合作一味戰爭,不顧百姓生死,忠臣聯名上奏,卻慘遭殺害,甚至株連九族,最終致使大都長達兩年之久的外戰,擾百姓安靈。
傳言,近些年堯帝沉迷,久居美人宮中不務證事,更被有心者傳唱——金鑾殿中無君王,美人榻上夜長留,冤魂怨氣繞都宮。
傳言,鳳後慘死其實另有內情,堯帝以美人換取私利,卻不料鳳後慘死冷宮,交易不成釀成戰爭,陷百姓于戰苦之中。
傳言……
傳言不知何時而起,更不知誰開的頭,僅此而已,沒有更多,或是沒有人再注意了,因為口號早已響起——還我安靈,還我和平,除暴君。
然後一傳十,十傳百,百傳……
百,千,萬,百萬……持續之中。
堯帝七年春,內亂正式開始,都城官員稱這一群人為亂軍,亂軍首領——柳一言。
高台俯瞰,人如螻蟻般渺小,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一片,身穿藏青色戎裝,手持長矛,有力的身形武動。
「喝——」
身形齊動,有力,氣勢宏偉,聲勢洪亮。
高台相望,無不熱血沸騰。
「如何?」
負手站于高台,白衣隨風而動,穿厚的束腰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更加傾長,翩若驚鴻。身後手抬起掃過,那手修長,朝陽下如同踱了層光般耀眼,下方數萬人停下手中動作一次下跪,如波浪起伏。
「將軍。」
聲如洪,貫穿整個山谷。
修長的手一動收回,下方‘喝’聲依舊。
「喝——喝——」
「這里有五萬人,剩下分散開來,所有加起來大概二十萬人。」俊逸的臉上眉眼含笑,那股子溫潤之氣是參透進股子的,渾然天成不加修飾︰「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叫‘將軍’的,听著還有些不習慣。」
扶風跟隨他的視線看去,看著此情此景不禁怔愣當場,內心卻是震撼到動蕩不停。
二十萬大軍,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
或許不敵大都將士的龐大,卻足以讓人驚嘆了。
「這些都是顧想……」
知道柳一言架空了顧想,卻不想顧想人脈已經如此雄厚。
「顧想這麼多年財力倒是集了不少,更是建立了良好的關系網,底下士兵卻是不足,是這些年才開始廣集人脈,特別是去年秋冬,顧想為了擴張人數不擇手段,甚至強抓壯丁。」
「就是去年動關外發生的那件事?」
那時在宮中听說關外將領強抓壯丁就覺奇怪了,不想真是顧想所謂。
「恩,他好像真的等不及了。」柳一言頷首︰「起初並沒有這麼多人的,是因為那個傳言,傳言流出以後,我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有人自然摻入,並且還在持續之中。」
「傳言?」
扶風輕喃著這兩字,站在高處,風大,出口即散。
那傳言是她出宮後在民間听過最多的,關于封半城的。
怔愣中,一只手突然拍了過來,正對上柳一言認真的面孔︰「我們一定會贏的。」堅定的目光中一抹沉痛閃過,被仇恨所取代,修長的手壓的扶風險些難以喘息,四目相對時竟有種窒息之感。
這樣強勢的柳一言她只見過一次,在‘扶風’差點死去的時候。
修長的手輕撫她被風吹起的發,指月復的溫熱擦過臉,俊逸的臉上轉為柔和,如初綻的光芒︰「讓你看看他們的能力吧。」話落,足尖輕點,身形躍起,朝著底下將士飛身而去。
他的到來使得底下正武動長矛的士兵停下手中動作,領頭的武師收了長槍走過來,兩人交頭接耳不知說了什麼,武師很激動,轉頭面對其他人,即使是背對著也可看出他的激動,那些士兵頓時興奮高喝,手中長矛高舉過天。
正式過招時,士兵快速擴散開來,圍成一圈,中間留下空地。
柳一言的武功扶風是見過的,短短半年的時間更加精甚了,對面武師是個中年男子,身形挺拔,一看就是常年奮戰的人,那種奮戰如其說是戰場上不如說是江湖上的,略帶散漫和隨意不似軍人那種由內到外的透著股子嚴謹。
單論武功,柳一言要高上很多,武師卻贏在對戰經驗上,所以一眼看去輸贏已定,卻是遲遲不下,四周士兵看到興奮時手舞足蹈,吆喝聲不停。
「公子和李師傅比武,哎呀,真該早些來的。」
一道興奮的聲音響起,少年矯健的身形躍過,激動的上躥下跳,卻在看見扶風時不好意思的模模頭,安靜下來。
「扶風姐。」
看著面前漲紅一張臉的少年,扶風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小虎來了。」
劉小虎被這一笑臉更紅了,支支吾吾一時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只嘿嘿笑著。
看出少年的尷尬,扶風笑著不點破,指了指下面對打的兩人︰「喜歡看。」
頓時,一張黝黑的臉笑露一口白牙,虎目大亮,虎腦用力一點︰「恩。」
「難得看公子用武,李師傅又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大俠,是那個武林盟主給公子找的,武功高著了,看他們這樣武來武去的真好看。」劉小虎因為太激動,說的語不論次,手腳並用的比劃著︰「特別是公子,每次看公子用武,都跟仙人似地,那招式舞的特別漂亮,要比李師傅好看。」
在劉小虎的心里,一言一直都是望塵莫及的,是厲害的,那種崇拜從第一次見一言在劉家村打敗那些‘土匪’就沒變過,就他看來,一言就是大英雄,那種跟仙人似地的英雄,不似關外那些五大山粗出口成髒的漢子,柳一言那是出口成章,是儒雅的,是何他們完全不同的,雖然很多他都听不懂。
盲目的崇拜根深蒂固。
扶風卻是驚訝于另一件事︰「李師傅是武林盟主給一言找的?」說到此不免多看了那個李師傅一眼。
難怪覺得他不似正規軍人出身,又看著陌生,原來是江湖人。
「是啊,盟主自從那次在‘聚賢山莊’認識公子後就跟公子,跟公子,那個叫什麼呢,一見,對了,一見如故,好像很欣賞公子,這半年來兩人一直有聯系,上次公子去找盟主,盟主特別高興了,讓公子有什麼需要盡管說。」劉小虎雖然虎頭虎腦,這些日子一直跟在柳一言身邊卻是看的明白,公子對扶風姐那是有情的,所以相對的,他對扶風也格外親切,更是知無不言。
扶風轉頭看高抬下那一身白衣的人,想起柳莊主收一言為義子那天的事,那位武林盟主對一言的欣賞毫不掩飾。
顧想怕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費盡心機巴結的人卻因為柳莊主一次無意拉了紅線吧。
正在這時,高抬之下一聲歡呼。
「贏了,公子贏了。」劉小虎興奮的拍打高台。
朝下望去,一言正朝這邊揮舞著雙手,俊逸的臉上帶著薄薄一層細汗珠兒,陽光一曬,整張臉閃閃發光。
扶風看著高抬下的人回以一笑。
「我軍從大都鬼何關進入,攻下麟州,吳城,暨陽,和城,知州,然後是京都。」
「我覺得我軍應該從無虞關進入,一路直攻京都。」
「李師傅此言差異,直攻不妥,麟州,吳城,暨陽,和城,知州,乃大都五大繁城,更是大都頂梁支柱,如若一一攻破,京都如頂梁支柱被抽離,再功之不費吹灰之力。」
「何將軍此言未嘗不妥,可大都五大都城易守難攻,加上本身優勢以及人力財力都是我軍所不及的,耗時越久對我軍越不利。應該一鼓作氣直攻都城,打他個措手不及。」
扶風和柳青藍推開門進來就听見議事廳中如此對話,甚至帶著明顯的火藥氣,兩邊對持而坐,為首的分別是那位何將軍和李師傅,中間高位則是柳一言。
柳一言眉頭緊皺,擰眉盯緊面前長桌上擺放的地圖,推門聲傳來時廳中頓時安靜一片,一言待看見大刺刺走進來的柳青藍時面上露出明顯不悅︰「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被這一說,柳青藍面上笑意頓時消失,一張清麗的臉青青白白的,抓著提籃的手也緊了緊︰「你凶什麼凶,我這還不是看你在里面待了這麼久,怕是餓了,和扶風一起送些吃的來。」
在听到扶風名字時,一言本能朝柳青藍身後看去,待看著人時面上稍稍柔和下來︰「現在正在儀事,吃飯等完後再說。」
扶風從听了那些話和廳中那些過分壓抑的氣息就知道自己這趟跟柳青藍是來錯了,戰前的議事她參與的太多了,知道其中的意義,更是容不得打擾,有一次她和封半城穆遠三人呆在議事廳中一呆就是一天一夜,就為了不被打擾,再出來時第二天的天都亮了,還以為是第一天。
她和柳青藍就這麼直愣愣沖進來是太不應該,若在軍中是會被軍法處置的。
「抱歉,我和青藍這就離開。」
柳青藍和扶風不同,她是‘聚賢山莊’的大小姐,向來隨性貫了,為人處事直來直往,從不躲躲藏藏,更沒有那些規矩,對她來說,柳一言那些話就是對自己的隔離,是針對自己的,所以心中難免不滿,手中食盒朝一言面前長桌一放,拉著扶風便走,卻不是朝外走。
「有什麼事你們听得我和扶風就听不得的,既然我們是一起的不是該同進同出麼,我今天還就呆這兒了。」
說著用力一拉,帶著扶風一起坐下。
柳青藍對這些打仗什麼的並不感興趣,也就是一時賭氣而已,雖然說的狠,卻還是拉著扶風在最後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的。
一言看著壓住地形圖的食盒,眼中明顯露出憤怒,看了遠遠兩人一眼,最終還是壓了下去,加上廳中那些人的勸解也便移開了視線。
「柳小姐既然好奇就讓她听听吧,不礙事的。」
「是啊,就怕柳小姐受不得我們這群大老粗。」
這里的人或多或少是認識柳青藍的,不僅僅是因為她總是出其不意的出現,也因為她是‘聚賢山莊’柳莊主唯一的千金,這些人或多或少和柳莊主也是‘舊識’。
幾句嬉笑算是把話題帶過了,那位何將軍和坐下少數人雖然還有些不贊同,看大家一致點頭,也就沒有說什麼了,只能當她們不存在了,直到柳一言放下話來。
「那就繼續剛才的討論吧。」
此話一開,底下又開始激動了。
廳中討論激烈,扶風和柳青藍之處卻是一片安靜,柳青藍更是憑憑打呵欠,兩張眼皮子開開合合,卻是為賭一口氣狠狠掐著自己大腿,瞪大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瞪柳一言,勢有瞪死為止的架勢。
就坐一旁的扶風把柳青藍所有動作都看在眼里,不禁險些笑出聲來。
還真是個大小姐。
「打仗該是智取,莽攻實不屬行軍之策。」
「有些時候也要看看敵我形勢,我軍雖然不比他們人多勢眾,卻一個個都是實打實的,那些皇糧養出的都是些弱雞而已,中看不中用。」
「李師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呼的一聲,何將軍憤怒站起。
「哎呀!」李師傅驚叫一聲,有些窘迫的說道︰「不好意思,看我,忘記何將軍也是個吃皇糧的,抱歉,李某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何將軍自是不同,不然怎麼會在我們這里了,對吧。」
李師傅看似解釋,卻是越解釋那何將軍面色越難看,甚至他坐下一干人都黑了臉,大有他在說一聲馬上就要站起來的架勢,兩邊行事看上去一觸即發。
听見爭吵,扶風朝兩人看了幾眼,那位李師傅正是和一言比武那人,至于另一位,看著甚是眼熟,細看才想起,這人不正是大都軍那邊的人麼,還是個將軍,坐下士兵足有十萬,步兵騎兵都有,听說這十萬中有好幾萬是一直跟隨他的心月復,再看他坐下那些人,雖然不熟,面孔卻不是全然的陌生。
扶風算是一下明白了過來,只是早些年不是听說他已經劃歸楊武大將軍騎下麼。
不過,也難怪李師傅那些話讓他如此生氣。
「兩位這是做什麼?」
突然一聲含笑的聲音傳來,明明低沉的聲音卻透著股子溫潤,似是能流進心般抓住人心,本來劍拔弩張的人齊刷刷看過去。
「柳公子。」
「都是自己人,何必呢?」一伸手,四下頓時安靜,深邃的眸一掃兩人︰「我們這是在討論如何對付封半城,可別到時候還沒把人如何了,我們倒是自己內訌了。」柳一言的語氣並不重,甚至是面帶笑意說的,卻是透著無形的威信,廳中立刻安靜下來。
「哈哈,不愧是柳公子,說的對。」李師傅身為江湖人,向來豪爽,一拍桌站起興奮說道︰「險些就犯下最底下的錯誤。」
何將軍雖然沒說什麼,看樣子也是贊同的,想著自己行軍打仗這麼多年竟然這般沉不住氣,不免懊惱。
「只是這方案必需定下。」
兩人雖然不再爭吵,可方案一直不下,兩人始終堅持自己的方案不讓步,卻是都有各自的道理,一時倒是舉棋難定了。
「我可不可以說一句。」
如水的聲音在這滿是大男人粗大嗓門中響起,顯得有些突兀,齊齊轉頭時卻見角落里一雙秀眸正直直看著這里。
直到此時他們才想起這廳中還有兩個不相干的人。
對于這個人,和柳青藍比起來來其實是陌生的,只知道柳一言和柳青藍小虎消失了陣子,回來時就帶著個這麼個人。
對柳扶風最深的印象恐怕就是柳一言對她的在乎吧,其實這些天大家根本就沒好好看過她,這人被柳一言藏的緊,剛剛進來時,大家注意力都在戰事討論和柳青藍身上,根本沒注意她,這下在看,卻是個活月兌月兌的美人,就是柔弱了些,一看就是個養再深閨的小姐。
這麼一個嬴弱的人也難怪柳一言那般小心的看護著。
眾人錯愕之時,柳一言望過去的視線卻是柔了不少︰「若是累了就同青藍先回屋吧。」
本來昏昏欲睡的柳青藍在听見自己名字時猛然驚醒大叫︰「我才沒有睡著,沒有。」
廳中頓時一陣哄笑,柳青藍看四周一圈霎時鬧了個大紅臉,一顆腦袋險些埋進了地下。
扶風面上卻不見笑,擰著眉似是另有他想,看著柳一言說道︰「對于兩位的策略,我可不可以說些自己的看法?」
此言一出,莫說一言了,其他幾人也是面露錯愕。
那何將軍聞言就變了臉,剛要開口就被一旁嬉笑的李師傅打斷︰「既然是討論就該听听眾人的意見,不管是誰都有發表意見的權利,那麼姑娘,你可以告訴我你贊同誰的看法麼?」
一看這李師傅就是心情不錯,再听那帶笑的話語和眼中戲謔就知道是句玩笑話,無非是在這開心的時候逗人玩而已,也順便和何將軍對著干。
相比他的玩笑話語,扶風卻是一臉認真,秀眸掃了兩人一眼,一字字說道︰「都不贊同。」
此言一出,李師傅笑的更開心了︰「這答案倒是好,誰都不得罪,不過姑娘,你這可是得罪我們兩人呢。」
並沒有理會眾人眉眼間的笑意,扶風只淡淡陳述︰「李師傅和何將軍說的都有各自的道理,麟州,吳城,暨陽,和城,知州,分別地處大都五方,形同如大都支柱,何將軍所說攻破五地大都定毀並沒錯,只是正與李師傅所說,已我們現在的實力想一次攻破卻是難,大都皇上花重金養出的人並不單單只是繡花枕頭,花錢自由他的道理,你攻擊要的是全力,人家卻只是一方,很有可以你攻破一處還來不得喘息大都的士兵已將你們全部剿滅。」
一席話,不卑不吭,李師傅面上的笑意卻是漸漸消失了,面上青紫不定,就連一旁始終都噗之以鼻的何將軍也變了臉,兩人氣場同樣沉重。
扶風起身越過眾人朝上位走去,無視柳一言錯愕的視線抽出壓在食盒下的地形圖,唰的一聲在眾人面前展開,整個大都頓時展露在眾人面前。
「至于李師傅所說,強攻在某些時候未嘗不可,特別是從我軍和都君目前的形式來看,強攻無疑是最好的辦法,只是,一般來說,強攻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一切準備妥當,擁有比對方更雄厚的人力,物力,財力以及糧草。」
此言一出,如同一種張力,眾人忍不住看向一層台階上明晃晃的地形圖,大都百年的基業在這一刻如同活月兌月兌躍入眼簾般,想著不久的將來就是自己的了,興奮的同時是泄氣。
那百年所鞏固的基業就活生生的擺在眼前,那種宏偉和強大……
眾人頓覺一口氣咽在喉間,吐不出,咽不下。
「那……第二種可能呢?」
不知是誰輕聲問道。
扶風眉眼不抬,唰的收了手中地形圖淡淡說道︰「做好了全軍覆滅的準備。」
「喝——」
抽氣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