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劍錄 219︰斷魂酒

作者 ︰ 羽林

牢里陰冷、潮濕,散著陣陣惡臭。

王選侍身上只穿了件睡袍,成「大」字形被綁在木質刑架上。她的身上看不到傷,應該沒有受過拷打。可從頭到腳卻已被冷水浸透,散落的長上還結有冰珠,融水正順著梢滴落,出滴滴答答的輕響。

她身上的那件睡袍是由上好的蠶絲制成,潔白、光滑、柔軟。可現在儼然變成了一具冰冷的鐵枷,緊貼著她的胴.體,像是要將她身上僅存的余溫散盡。

唐善的手開始顫抖,不知有多少次,他的手曾經伸入這樣的睡袍,撫模王選侍的嬌軀。可現在,他的手上卻握著一把鋒利的小刀。

有錦衣衛擺起茶桌,抬來兩張椅子,分別請懷柔郡主和陳寅落座觀刑。

行刑的當然是唐善,刀子也握在他的手里,可他的手卻被陳炯死死抓著。

陳寅向懷柔郡主請茶,郡主沒有理會,他也並不在意,徑自品了口茶,道︰「唐大人!典真道長說你懂得妖術,要本官多加小心。可你服下了散元丹,別說妖術,就連內力也提不起來。所以本官要提醒你,對于王氏的凌遲,一共要割一千零二十四刀,一刀也不能少。如果刀數不夠,王氏卻先死了,你就要代她受刑。對于你,凌遲的刀數要翻倍,那就是兩千零四十八刀。請唐大人好自為之。」他抬了抬手,陳炯隨即松開了唐善。

「王選侍?王選侍?」唐善顫聲呼喚。

「唐大人!」陳寅陰聲道︰「刀子一下,她自然會醒。」

唐善不理,繼續呼喚,顫著左掌,按在了王選侍冰冷的臉頰上。

一聲嚶嚀,王選侍幽幽醒來,失神的雙眼在唐善的臉上來來回回打量著,喃喃問︰「是唐大人嗎……你回京了?」

唐善有心回應,可卻覺得喉嚨緊,一點聲音也不出,只好連連點頭。

「妾身懷了龍子,可記事的宮人卻說沒有妾身侍駕的記錄,還請大人為妾身做主。」王選侍聲音淒婉,可眼波中卻在表達另一種寓意,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小月復,再又嬌羞的瞥了眼唐善,臉上露出了青澀的笑。

「皇上已經下了旨,判你凌遲!」唐善捏起小刀,好讓王選侍有所準備。

「妾身不懼一死,可孩子……」王選侍頓了頓,改口問︰「幾刀?」

「一刀!」唐善忽然一笑,鋒利的小刀直奔王選侍的脖頸割去。

很顯然,唐善不願讓王選侍受罪,打算一刀結束她的苦難。可惜,唐善手下剛動,陳炯已經猜到他的想法,並指捏住了刀尖。

王選侍幽幽一嘆,道︰「唐大人一番美意,妾身心領了!」

「唐善?」陳炯手指輕動,已然將小刀奪去,「皇上剛剛饒你不死,你竟敢抗旨……」「陳炯!」懷柔郡主打斷了他的話,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抿下一口,道︰「唐侍衛下不了手,你來替他行刑。」

陳炯剛要駁斥,卻見陳寅瞪了他一眼,對他道︰「既然是郡主下了令旨,你還不照做?」

「是!」陳炯悻悻的應了一聲,左手按住王選侍的額頭,右手微微一動,已然在王選侍的眉額上割下一條皮肉。

王選侍嬌軀一顫,朱唇猛張,險些痛呼出口。

「郡主!」唐善轉身跪拜,想為王選侍求情。不想懷柔郡主猛睜杏目,厲聲道︰「閉嘴!如果不是因為她,你又怎麼能有今日之難?」她把頭扭去一旁,負氣道︰「陳炯,行刑!」

唐善知道,懷柔郡主拼死保下了他的性命,也因此委曲求全,答應嫁給陳炯。她本該遷怒于唐善,可她恨不起來,只好把怒火撒在了王選侍身上。

陳炯的刀法很精細,轉眼間已經割下數十刀,可王選侍卻只流了少量的血。如此下去,即便剮上三天三夜,王選侍也能清醒的活著。

沒挨一刀,王選侍就會劇烈抽搐,嘴巴也隨之大張,可她卻連一聲慘叫也沒有出。

唐善顫顫悠悠的站起身,神情顯得有些恍惚,喃喃道︰「罪責在我,與她無關!郡主……下官認罪,情願代王選侍受刑!」

懷柔郡主叱道︰「你願意?那好,你去受刑,再代本宮嫁人!」

唐善渾身一震,張了張嘴,可去說不出話來。

「皇上口諭!」牢內進入一個太監。

陳寅急忙起身,懷柔郡主瞥去一眼,並未理會。

那太監對王選侍道︰「萬歲爺爺有話問王氏,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唐善的?你是不是弒君作亂的主使之人?」

王選侍顫抖著嘴唇,好久才道︰「妾身肚子里懷的是皇上的骨肉,惡婢弒君……妾身並不知情!」

「陳大人,繼續吧!」太監與陳寅父子見禮,轉身離去。

「左都督?」唐善轉向陳寅,「你都听到了,王選侍懷的可是皇上的龍種!」

陳寅喝了口茶,道︰「唐大人是想說,如果有一天,什麼人向皇上奏本,誣陷本官謀害皇子,本官怕是吃罪不起,是嗎?」

唐善沒有回答,而是點了點頭。

陳寅搖了搖頭,嘆道︰「你錯了!不會有人再敢提起這件事!」

「皇家的丑事,當然沒有人敢再提!」懷柔郡主站起身,對陳炯道︰「多少刀了?」

陳炯依舊饒有興致的行刑,想也不想便道︰「回郡主,這是第一百七十三刀!」

「你錯了!本宮數過,你已經割了一千零二十三刀!」懷柔郡主眼中帶有幽怨,看了看唐善,舉步離去。

陳炯手上一停,怔怔的目送郡主離去,轉而看向陳寅,請他示下。

陳寅也站起身,道︰「唐大人才是行刑人,應該割多少刀,唐大人最清楚!」

陳炯會意,踱步行來,將小刀拍在了唐善手里。

唐善竄步趕到王選侍身前,用刀抵住了她的心口,悄聲道︰「這是最後一刀,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王選侍哆嗦著嘴唇,道︰「孩子……」只是兩個字,她的臉上已經流淌出兩行清淚。

唐善長聲嘆息,力送刀,徑直刺入王選侍的心髒,王選侍頓時氣絕。

是夜,有酒,悅銷樓。

唐善始終未一言,只是一口接一口飲下杯中的苦酒。權森、郝繼祖、元泰、修明四人陪在桌旁,同樣無人言聲。

桌上放著一顆藥丸,那是陳炯命權森四人送來的「散元丹」解藥。

明日巳時,郡主大婚。禮成之後,唐善才可以服下這顆解藥。

唐善明白陳炯讓權森他們帶來解藥的意思,一旦四人念及舊情,徇私抗命,陳炯正好借此將他們除掉。

「下雪了嗎?」唐善端著酒杯,凝視窗外,喃喃著問。

窗開著,屋外星光漫天,哪里有半顆雪花。

權森四人面面相覷,無人做聲。

「王選侍呢?入殮了嗎?」唐善的臉頰上滾落一滴淚珠,恰巧墜落在酒杯中。

「她已經被肢解棄市,哪還有什麼尸骨!」元泰嘆聲回復。

「這酒不好,不夠烈!」唐善仰頭飲下杯中酒,眼中卻已被嗆出了淚光。

「大人!」郝繼祖猶豫了半天,終于問,「王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你的?」

「是!」唐善晃了晃空空的酒壺,遞給權森,「再去添壺酒!」

郝繼祖捏起桌上的解藥,遞給唐善,正色道︰「快走吧!逃得越遠越好!」

權森剛剛接去酒壺,邁出兩步,聞聲一震,定身轉頭,呆呆看來。

唐善泛出一記苦笑,起身離座,背手踱步,行到窗前,道︰「陳炯派你們來,就是想讓你們徇私。如果我現在離京,你們死個就會受到牽連。」

「我去添酒!」權森的神色有些慌亂,急急出了門去。

「我從沒想過跟陳炯爭什麼,也從沒想過跟他們父子斗!」唐善遙視夜空,徑自道︰「如果陳炯想保下王選侍,他只要在簿冊上做做手腳,日後唐善哪怕是當牛做馬,恐怕也報答不了他的恩情。可他卻把這件事當成把柄握在手中,隨時準備置我于死地。這個仇,我一定會報!」

權森取回了酒,隨手帶上了房門,跑到桌旁,為唐善的酒杯斟滿了酒。

「你們四個,誰是他的人?」唐善轉過身,依次看向四人。慢步行回,把酒杯捏在了手里。

幾個人相互看了看,最後把目光落在了修明身上。

修明徑自斟了杯酒,一飲而下,苦笑著道︰「我是朝廷的人!」

「好,痛快!」唐善落座,從郝繼祖手里取來解藥,重新放在桌上。不再言聲,只是默默飲酒。

他的酒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人生百態。等到晨起十分,他一共再又飲下了三杯酒。

窗外剛剛蒙蒙亮,就傳來了唰唰的腳步聲。兩大隊軍士將悅銷樓團團圍困。

一隊錦衣衛徑直闖入唐善的房間,領隊的竟然是權實。

「又出了什麼事?」唐善對著權實舉了舉酒杯,淡淡的問。

權實的臉色很難看,冷聲道︰「懷柔郡主請下官捎來一句話!」

「什麼話?」唐善把酒杯湊在了唇邊。

「除了你,她不會嫁給任何人!」

「那她是要抗旨了,所以皇上才讓你來抓我?」

「懷柔郡主已經自縊身亡了!」

唐善的手一哆嗦,當啷一聲,酒杯墜落在地。

權實嚴聲道︰「皇上有旨,陳寅、陳炯父子疏于防護,致使郡主身亡,各杖五十,革職為民。唐善逼死郡主,立斬不赦。」

寒光一閃,繡春刀出,瓖入唐善肩頭,深達三指。

誰也沒有想到,出手的竟然會是權森。如果不是元泰出手阻攔,這一刀偏了三寸,一定會砍斷唐善的脖子。

鋼刀入骨,血漿飛濺。唐善卻像沒有任何感覺,轉頭看向權森,苦笑著道︰「我知道,你們四個當中,一定會有陳炯的人。可我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你!」

權森的武功遠在元泰之下,一刀砍偏,月兌手失刀,隨即被元泰逼退。

權實嘆道︰「他不是陳炯的人,他是皇上的人!」說著,他招了招手,權森退在他的身後。

唐善一次看向郝繼祖、元泰、修明,道︰「這里沒你們的事,你們都退下吧!」

權實坐到唐善對面,端起一杯酒,看了看桌上的解藥,道︰「唐大人,解藥已被本官收回,可卻又被你搶走了!」他抿了一口酒,問︰「是不是?」

唐善咧嘴笑,「放走欽犯,你吃罪不起!」

權實回看眾人,道︰「他們都是我的人!」

「可他不是!」唐善指了指權森。

「對,他不是!」權實點了點頭,道︰「但他是我佷子!」

唐善把桌上的解藥抓在手中,「只要我恢復了武功,你們想攔也攔不住我。」

權實指了指瓖入他肩頭的繡春刀,「唐大人神功蓋世,大內數十名高手都攔截不住。可本官卻將大人砍成了重傷。能有這樣的結果,本官已經盡力了!」

「謝了!」唐善將解藥丟盡嘴里,單手並指,封住肩頭大穴,嗖的拔出了繡春刀。

「不謝!前路凶險,唐大人好自為之吧!」權實撥了撥手指,堵在門口的錦衣衛讓出了一條路。

人影一閃,唐善已然不見。隨即,圍困悅銷樓的軍士一亂,殺喊聲起,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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