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最豪華的客棧當數福滿樓客棧。
而今晚,這家福滿樓客棧里住著一位令天下嘩然的女子,那便是皇朝的鎮國公主,如今的離國皇後。雖說還未正式冊封,但是她成為皇後,早已是必然的了,不是嗎?不然,這皇宮,這洛城如此忙活,是為了哪般?
「混小子,來,喝粥粥,喝粥粥,不喝粥粥長不大哦……」此刻,這位令世人矚目的女子正在極盡生平之耐心喂兒子吃飯。可是兒子心里眼里卻只有他那個沒良心的爹爹!pa0p。
「混小子,听話,來,喝粥粥……」一小勺粥由那只養尊處優的縴縴玉手送到他的嘴邊,小家伙卻腦袋一扭,完全不理。
剛剛從外面拿來些酒菜的龍亦軒看見這場景,深邃的眼底慢慢地滲出笑意。
君挽華抬眼一瞄,繼續低下頭去哄兒子的時候,冷冷道︰「龍亦軒,你要是敢露出牙齒白的地方,我就讓你好看!」她撂狠話從不嘴軟!
龍亦軒眸底笑意加深︰「我沒有。」矢口否認,不過也不算否認啦,因為他的確沒有露出牙齒白的地方,他的笑意全在那一雙幽邃漆黑的瞳眸里,那里有他所有的喜怒哀樂。
粥汁不小心涂在了軒兒的臉上,君挽華急忙拿起手絹兒幫他擦去。她是個大大咧咧的女人,做起事來雷厲風行,豪爽大氣,誰曾見過她此刻的模樣?
「挽華,你越來越……嗯……女人了……」
君挽華像是沒听懂他話里的意思。「我本來就是女人啊!」
「是啊,你本來就是女人……」龍亦軒的語氣忽地摻入了幾分傷感。也許,他和沐非離的不同就在于,當君挽華還是君逐月時,沐非離就已經把她當作女人在對待了。而他,卻是執意地要等君逐月不再是君逐月。可是當她不再是君逐月,當她真的變成君挽華時,她的心里已經有了一個沐非離……
他,早就輸了吧!
一陣沉默延宕開來。
龍亦軒喝他的酒,君挽華哄她的混小子。
「爸爸!」軒兒忽地喚出聲來,兩只小手揮啊揮,雖然呆在君挽華的懷里,卻是極不安分。
君挽華連忙放下粥,不讓他一個不小心坐到地上去。「什麼靶靶不靶靶的,這里只有粥粥!」
「爸爸爸爸爸爸!」小家伙叫得更歡了!
「來來來,軒兒,靶靶抱!」
一道熟悉的嗓音入耳,君挽華撩起眼皮一看,還真是某人追來了。這速度,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勉強合格而已。
小家伙伸長了手臂,恨不得立刻長大,這樣他就可以撲過去了。
沐非離將軒兒抱起。雖然不知道靶靶是何意,但是顯然,軒兒每次喚靶靶都是沖著他去的,應該是把他當靶靶吧!罷了罷了,靶靶就靶靶吧!畢竟軒兒還小,等他再大一些就懂事了。
龍亦軒早在沐非離進來時便走了出去。
君挽華起身,拎起那壺龍亦軒沒喝完的酒,另一手拿了個酒杯,踱到窗口處,一條腿便搭上了窗沿,然後往上面一擱,背一靠,舒舒服服地坐在窗子上。晚風輕輕地吹,夾雜著稀稀落落的雪花,偶爾有那麼一兩片鑽進她的衣襟內,帶起點點寒意。
她的客房在二樓,于是此刻,她居高臨下地看向下面的大街。
有兩個像是喝了不少酒的紈褲子弟相互扶持著從樓下經過,其中一人驀然抬首間,忽見有美一人,臨窗而笑,嫵媚至極,當下心旌搖曳,神思恍惚。
「美人兒……美人兒……」其聲猥瑣,令人作嘔。
「成兄,別鬧了別鬧了……」另一人倒還有些清醒,能夠住得起福滿樓客棧的人,都有些家底兒。
可是那人卻是被美色迷了心竅,踉踉蹌蹌搖搖晃晃地走到君挽華房間的下面,當街解下腰帶,朝著君挽華揮啊揮的。
沐非離顯然也听見了下面的動靜,走到窗邊一看,當下目光微露寒意。
君挽華卻像是不甚介意,只是優哉游哉地斟滿一杯酒,然後隨手那麼一揚,酒液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最終盡數潑在那紈褲子弟的臉上。
紈褲子弟酒意上涌,抹了一把臉,正待破口大罵時,一道泛著微微光芒的弧線忽然降落,卻是剛剛還在美人兒手上的那只酒杯直直飛來,然後在他一個字都沒吐出的時候,就那樣在他眼睜睜地注視中塞進了他的嘴巴,力道之大使得他滿口牙齒碎的碎,掉的掉,血腥味在嘴里彌漫開來……
另一個人立時明白這美人兒帶刺兒呢,不好惹。「成兄成兄,走吧,上面的人不好惹……」
沒了酒杯,君挽華索性直接就著酒壺灌了幾口酒,抬眼卻見沐非離微蹙著雙眉,看著那相扶而去的兩個紈褲子弟。「怎麼?覺得我欺負了你的子民?」
沐非離收回目光。「雖是我的子民,該教訓時還是得教訓,再說他們也是你的子民,理當由你來教訓。」他又抱著軒兒回到位置上,繼續君挽華未完成的事情,給軒兒喂粥。
軒兒配合得很,一口一口吃得很歡。
君挽華也拎著酒壺走過去,在他們對面坐下,卻是坐沒坐相。
「挽華。」
「嗯?」兩個人的神色語氣都很平和,就像一對平凡的夫妻閑話家常。
「今天的事情,你沒有生氣,是不是?」
「如果我君挽華為了這種事生氣,連我都要看不起自己。」她如此回答。
「是啊,你是君挽華……」沐非離微微嘆息。君挽華不是一個尋常的女人,她不會嫉妒,不會使小性子,不會賭氣,不會撒嬌……
君挽華又灌了一口酒。「其實,我只是希望,從今以後,你能守住對我的每一個承諾。即使你守不住,我也會想著法兒讓你守住的。」
「我今天答應過你,要陪你一起走完那條路,走到甘霖殿。」可是他沒有做到,而她,不允許他做了承諾卻做不到。
「是,所以你必須做到。」
沐非離終于完成了喂粥這項工程,他給軒兒換了個姿勢。「挽華,可以再給我一個機會嗎?」
「如果我不打算給你機會,我就不會再浪費自己的體力走出皇宮。」她會走出皇宮,就是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沐非離望著她,一時間也模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個什麼感覺,總覺得有些失落。他們都是太過理智的人,理智和感情的對立,使得感情的空間太小太小……
「不過嘛……」君挽華微偏著頭,一手慢慢撫弄著酒壺。「沐非離,你總是得付出點兒代價的,否則我還真是不甘心!」
沐非離來了興趣。「什麼代價?」
「我要你……」君挽華兩粒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溜了兩圈兒,唇角噙笑,有幾分狡黠。「我要你親自背我入宮!」
沐非離一怔愣,抬眼便見燈光下那抹嫵媚的嬌顏,嘴角噙著惡作劇般的笑,煞是動人。剛剛那種失落的感覺如雲開霧散般消弭無蹤,他只覺周身輕快。「好啊!民間成親時,新郎要親自背著新娘入喜堂,那麼今晚,便由朕親自背皇後入宮。」
「可是……」君挽華懶懶地托著腦袋。「你那病弱嬌軀使得上力嗎?」
沐非離回以柔柔一笑︰「挽華,是某些事情給了你這種錯覺嗎?如果是的話,我不介意將你的錯誤認識糾正過來。」
至于某些事,不就是誰壓倒誰,誰吃掉誰的某些事!
「……」君挽華默。
意小的意。于是,當天晚上,當皇後的馬車再度停在宮門前時,守宮門的侍衛便看見他們的皇上搶先下了馬車,然後將腳未沾地的皇後娘娘背到背上,從宮門外開始,一步一步地朝著後宮的方向走去……
所有侍衛盡數石化,心中默念,夜色正濃,其實咱啥也沒瞧見!不過,皇上真的要背著皇後一路走到甘霖宮嗎?令人擔憂啊令人擔憂!
夜正深,路很長,可是沐非離不急,君挽華更不急,他們以散步的速度慢慢地走著,當然只有沐非離一雙腿在走,君挽華則是悠閑自在地晃蕩著兩條腿兒,安然自適地趴在沐非離的背上。
就連龍亦軒也經不住他們的磨蹭,抱著軒兒自行尋找甘霖殿去了。
「沐非離,你曾經背過我,是不是?」
「嗯。」
「從忘憂樓回來的那一次?」
「嗯。」
君挽華把臉埋進他的頸間,也許這是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的親昵,可是做起來卻是如此自然而然。她沒有尷尬,沒有羞澀,他也沒有驚愕,沒有覺得突然,一切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仿佛在那個時刻,她就該那麼做。
「其實听了一次無殤曲,迷迷糊糊地哭過那麼一場,我已經感覺好很多了。」
沐非離微微偏頭,卻見她帶著風帽,又將臉埋在他頸間,以致于他完全看不見此刻的她。「其實,任何事只要去面對,就不會成為過不去的坎。所謂心殤,不過是因為埋得太深,埋得太久,就跟積壓成疾是一樣的道理。」
君挽華依舊埋在他頸間,輕輕點了點頭,好像一個听話的乖女孩。
感覺到她的舉止,沐非離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