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深夜的暗色里,一雙眼楮酸痛難耐,淡黃的台燈光,令書桌上插著幾株未知名植物的白瓷瓶水潤起來。
蘇暖放下手里整理好的攝影作品,轉頭看向窗外,一只黑鳥忽然劃破漆黑的夜幕,從窗戶前飛過,撲扇著翅膀,然後再也尋不見蹤影。
她搖搖頭,懷疑自己看錯了,將作品收攏編排好。
她沒有拒絕綠林出版社的合約,沒有因為是顧凌城而舍棄一個出版的機會,有些事多想想就想通了,也沒必要迂腐到只為爭一口氣。
忽然,她想起了曾經在雜志上看到過的一句話︰用你賦予的坎坷荊棘刺破你的喉嚨。
無所謂地笑笑,打開抽屜將作品放進去,手指觸踫到藏在里面的一本書籍,蘇暖俯身拿了出來,是一本《教父》,和曾經在陸暻泓家看到的一模一樣。
蘇暖隨手翻閱了幾頁,動作行雲流水,在將書合上的時候,一張照片突然掉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她從不知道這本書里夾著照片。
她蹲下去撿起照片,昏暗的視線里是一個男人還有一個穿著陳舊藍色連衣褲的幼孩,短短的頭發,分不清性別,但那稚女敕的臉上卻洋溢著天真的笑容。
蘇暖在燈光下,靜靜地凝視著照片里的男人,那是她的父親,這張舊照她從沒有見過,但是卻是在她剛記事時拍下的。
父親身上流淌著濃郁的憂傷,就像照片里的背景,那一片海。
那時候他們還住在那個偏遠的地方,父親還經常懷念著母親,最起碼那個時候還沒有變得冷漠而無動于衷,對她也還沒有那樣的疏離。
想想父親的變化,似乎也是在一夜之間,她被查出患有心髒病,父親帶著她出院,對她的病情不置一詞,而那時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口有時會難受。
然後,蘇暖想起了聶曉穎,她的母親,她的臉頰還微微刺痛,卻讓她清楚地意識到,母親對她這個不被期望出生的孩子的厭惡。
這樣很好,那一巴掌揮下來,讓她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臉上的傷疤雖然會消退,但在她心里留下了永遠無法消退的傷痕。
那是她的親生母親,可是她們或許沒有做母女的緣分,既然這樣,那就永遠不必做了。
她決定原諒聶曉穎對她做的一切,這樣就不必去想著她,她也可以完全地放下芥蒂,就可以一點也不必去在乎。
將書籍重新放進抽屜里,蘇暖看著手里的照片,恍然間發現,自己骨子里的狠絕一點也不亞于她的父母。
她打算以原諒之名,將她的母親徹底逐出她的世界,不允許那個女人佔據她內心一點點的空間。
走到窗台前,伸手去拉紗簾,卻被樓下那一片枯萎的芳草吸引了視線。
現在已經接近深冬,在春天來臨之際,那些掩藏在枯枝葉後面的女敕草是否會醞釀著重生?
蘇暖轉頭的時候,瞟到被她擱放在桌邊的攝像機,她忽然想捕捉下青岩門枯草下的那片映山紅綻放時的絢爛瞬間。
青岩門,蘇暖低頭輕輕地重復了幾遍,然後閑閑散散地笑起來,那雙鳳眼嬌艷如花,既然想到了,去做有何不可?
----《新歡外交官》----
在早上四點多的時候,他就自動清醒過來,並且再也無法安然入眠。
陸暻泓躺在床上,仰望著蒼茫的白色天花板,他想起今天他和一個女人說好要一起去看猴子,現在回憶起來,只覺得昨天的自己有些犯傻。
他安靜地坐在黎明的天光里,直到天色漸漸放明,他霍然掀開被子,兩條修長的腿落地,他站在盥洗台前,澄亮的鏡子里映著他英俊的五官。
他的一顆心逐漸往上升起,懸空在他的胸口,他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眼底涌動的緊張……和淡淡的欣喜。
甚至于,他還不知道自己在欣喜些什麼,只是莫名得覺得心情輕松愉悅。
誰也不知道愛情會在什麼時候降臨。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但他不介意在這個時候和蘇暖談一場戀愛,既然他的思想叫喧著要瘋狂,那他最好去成全它,不然他只會做出更傻的事。
他不知道這場戀愛會在什麼時候結束,但一旦結束,他想他就可以擺月兌大腦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思緒了,他將再無困擾。
所以,他將它列入了他的年度規劃里,要是這是他涼薄的人生中必須經歷的歷程和一項任務,他一定會一絲不苟地去完美完成。
寬敞的試衣間內,滿櫃的衣服不再整齊地羅列,一只骨形優美的手扯過一條暗紅色的領帶,在身上白色的襯衣前比劃了一下,那清雋的眉間因為不滿意而微微地蹙起。
當外間門鈴聲響起時,陸暻泓才剛扣上西裝外套的扣子,他稍稍整理了下衣扣,才慢慢地踱出去,一開門便看到一臉控訴陰郁的龍鳶。
陸暻泓眉頭微斂,而龍鳶在上下端詳了一遍他的穿著後,不禁詫異地驚呼起來,一時忘記了自己來這里興師問罪的目的︰
「哇!小舅舅,你干嘛呢?又是西裝,又是領帶的,在電視里看到你做外交發言,也沒穿得這麼正式啊?」
「舅舅你是不是擦香水了,怎麼這麼大味?」
當龍鳶嗅著鼻子靠近時,陸暻泓頓時冷下了臉色,一記橫眼掃去,龍鳶立刻乖乖地噤聲沉默,訕訕地舉了舉雙手。
「舅舅你要外出嗎?」
陸暻泓轉身往里走,龍鳶便尾巴似的跟了進去,好奇地打量著單身男人獨居的公寓,和前幾年依舊沒什麼變化,一樣的單調空蕩。
「跑車的鑰匙在茶幾上,別亂動其它東西。」
陸暻泓簡潔地交代了一句,就徑直穿上皮鞋打開了公寓門,龍鳶這才想起自己來此的意圖,匆忙從手提袋里翻出昨晚陸暻泓送過去的項鏈。
「小舅舅,我讓你拿的不是這條項鏈啦!」
陸暻泓往外走的身形一頓,回過頭,便看到龍鳶手里的項鏈,很精致的施華洛水晶項鏈,那只紫色的蝴蝶在白亮的燈光下熠熠閃爍。
「我的那條項鏈吊墜不是蝴蝶,是蒙奇奇,蒙奇奇,小舅舅你知道嗎?好吧,我知道舅舅你對那些公仔不感興趣,但也不至于對前晚我買的那條項鏈一點也沒印象吧?」
陸暻泓沉默地擰了下眉頭,龍鳶直接有種暈倒在地的沖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抱怨地控訴著自己辦事不力的舅舅︰
「那可是限量版啊,好不容易找到一條,還以為過幾天參加酒會時可以戴,啊,舅舅你去取的時候怎麼不看一下?」
「不就是一條項鏈,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
陸暻泓瞥了她一眼,淡淡地收起所有的表情,轉身往外走︰
「淑女說話要永遠溫和。」
龍鳶低頭看看項鏈,再抬頭看看自己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舅舅,控制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氣,咆哮地嘶吼︰
「小舅舅,賠我項鏈來!」
陸暻泓走進電梯的時候,還能听到公寓里傳來的控訴聲,他的臉上並未見任何的愧疚,當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刻,他突然伸手從褲袋里掏出了一條項鏈。
水晶珍珠瓖嵌著可愛的蒙奇奇公仔,因為經過仔細擦拭過,珍珠閃爍著潤澤的亮光,看上去無比美好。
他想起那張素淨卻單純的臉,她應該會喜歡的,那個店員說女生都會喜歡這類型的項鏈,連龍鳶這樣的女生都喜歡,更何況是她。
陸暻泓將項鏈重新藏回褲袋里,滿心地歡喜,從未這樣歡喜過,也隱隱地緊張,他不知道蘇暖看到後會對他說些什麼。
她會對他微笑,還是……會親吻他作為回禮?
當這個念頭閃過大腦時,他不可遏止地滾動了下喉結,除了喝醉酒那次,她似乎都沒主動吻過他。
望著電梯壁上倒映出的男人,臉上是與年齡不符合的青澀,白皙的皮膚上有著淡淡的紅色,連他自己都無法正視這樣的改變。
天空的顏色並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冬天已經來了,對于任何一個城市來說,這個季節都會渲染上沉悶的憂郁。
陸暻泓坐進自己的私用車時,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今天看猴子可以不用帶遮陽傘了。
這令他忍不住嘲弄自己,陸暻泓,你真的是要發瘋了嗎?
竟然這麼在意她前夫說的那些無關緊要的話語!
車子在開去老城區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家花店,然後他的身體機能做出了決定,當他看著心靈手巧的花店女孩將一束藍色妖姬塞進後座時,俊臉上盡是懵懂。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將這麼一大束花放進車子里來的,它看上去打過車門,從後視鏡里瞟向後座上的那片妖冶的藍色,他開始無法忍受滿車的花香。
他不知道等會兒該怎麼對這束花做出解釋,盡管他還有那一條項鏈。
----《新歡外交官》----
車子停靠在老城區的路邊,陸暻泓坐在車里,卻久久沒有出去,他在組織著自己的語言,不至于在見到她之後表現得詞窮。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有些雀躍,甚至有些難以掩藏,就像是一個忽然鼓足勇氣準備告白的少年,站在蘇暖家門前,忐忑不安到無法去按動門鈴。
結果,他還在進行徘徊不定時,門就自動開了,陸暻泓立刻冷肅了神色,他望進去,便看到一張圓圓的臉,零食的 吱聲讓他的眉頭一下子皺起。
林嘉嘉顯然沒料到一打開門會看到陸暻泓,只覺得眼前下起了一場潔白的雪花,一怔一怔地,微啟著肉肉的嘴唇,只差沒有留下一泓口水。
陸暻泓的視線根本沒在她身上投注一秒,直接掠過她看向屋子里,迅速地環視了一圈,在沒找到獵物後,眉間的皺褶不住地加重。
「陸……陸……」
「她人呢?」
在林嘉嘉還在糾結該稱呼陸暻泓為什麼時,他冷冷淡淡的一句質問打斷了她所有和偶像交談的夢幻。
淡淡的,卻是不著痕跡的氣勢。
「小暖嗎?她今天一大早就回老家了啊!」
----《新歡外交官》----
飛機在M市的機場降落,是在早上六點多,蘇暖站在機場清晨的天空下微微地抬頭,仰望著一片初始的晴朗。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坐上公交車,前往火車站,去青岩門得坐一段火車,那里沒有直達的汽車,除非是私家車。
火車站永遠無法避免的是人潮洶涌的場面,蘇暖只能護著自己的包隨波逐流地行走,一上車,一股悶熱的氣流撲鼻而來,並不好聞,混雜著人體汗液的味道。
蘇暖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接踵而來的人開始擠滿車廂,這只是普通的火車,沿途都是一些比較落後的地區,鐵道部自然不會安排動車或是高鐵。
「嗚……」汽笛鳴叫聲一響起,火車便開始 當 當行駛起來,蘇暖眺望著窗外由慢及快的風景,然後在經過一個動物園時,她看到了幾只猴子。
「明天一起去看猴子吧!」
腦海中響起那道清冷卻顯得別扭的聲音,蘇暖一愣,她似乎忘記了什麼,只是她還沒多想,火車便緩緩停下,下車的意識取代了其他的思緒。
時隔十幾年,當蘇暖再踏足這方土地時,卻沒有生出物是人非的滄桑感,這里依舊沒有任何的變化,無論是人還是居住的房子。
她沿著砂石地慢慢地走著,深一腳淺一腳,光著腳的孩子在沙地里奔跑歡笑,黝黑的臉上洋溢著最為淳樸的天真。
有時候,會有幾個孩子發現她,這個陌生的外來客,然後聚集在一棵大樹下,仰著小小的腦袋,認真地瞪大眼看著她,還有她手里先進的攝像機。
蘇暖回憶起幼年的自己,似乎也是這樣好奇地看著那些來這里采景的攝影師。
她沖著那群黝黑的精靈淺淺地微笑,然後傾俯,用鏡頭攝下他們仰面的單純澄澈,用一把糖果作為交換。
孩子們一哄而上,歡樂地搶著很少能吃到的糖果,朝她羞澀地笑笑,然後又飛快地嬉笑著跑開。
蘇暖望著他們活潑的背影,只是淺顯地笑著,她懷念自己那時無憂無慮的生活,雖然貧窮卻依然快樂自得,因為那是最為真實的回憶。
蘇暖沿著舊時的記憶,尋找她和父親居住過的屋子,一路尋覓,大腦深處那模糊不清的山水圖逐漸清明起來。
這個地方三面環山,一面臨湖,就像是一個有扶手的躺椅,而半山腰有一道形態奇異的怪石遮蔽,遠看似乎無路可走,走近卻驚覺原來是別有洞天。
于是便將這道石門喚作青岩門,也讓這個默默無聞的山區有了屬于它自己的獨特名字。
蘇暖想,她父親的一縷幽魂應該還是會回歸到這里,縈繞在青岩門之上吧。
途中有年長的老者好心為她指路,找到曾經的那個家並不難,雖然已經灰塵滿布,卻還未倒塌,她沒忘記這里熱情善良的人們,應該是他們這些年幫助修補的房子。
她家的房子建在海拔相對較高的丘陵上,所以,當她拿著擦干淨的板凳坐在門口時,一眼望去,便將青岩門的風景盡收眼底,有種縱觀全局的震撼感。
周圍有好奇的鄰居上門詢問,蘇暖禮貌地微笑,清著聲音應道︰
「我是蘇……」
想起父親離開這里之後的改名換姓,蘇暖停頓了片刻,才完全記起父親和自己舊時的全名︰
「我是朱祁銘的女兒朱又清,我父親已經過世了,這次我只是回來看看,謝謝老伯你們這些年對這空房子的照看。」
長者听到蘇振坤過世的消息,喟然長嘆一聲,安慰地拍拍蘇暖的肩膀,蘇暖只是回之平淡的微笑,並未有多少的傷感。
蘇暖在這位長者家用過中飯,閑聊了幾句後,便稱呼對象為劉伯,這里的人都沒有利益糾紛,一聲尊重的叫喚便換來一張最為動人的笑容。
這里屬于嶺南地區,冬天相較于A市偏熱,蘇暖戴著一頂自家手工編織的草帽,開始在這塊土地上游走,她一路走一路拍,並且友好地和當地人交流。
土地上最常見的是男人趕著落後的交通工具--騾車飛揚而過,鋪著干草的車上堆積著剛從梯田里采摘來的農作物。
這一帶都種植著大片的茶葉,當蘇暖站在田埂上,舉著攝像機 嚓一聲按下時,都會引來這些純樸居民疑惑的注視,但隨即便是友善的微笑。
蘇暖收起攝像機,望向天地的極致連接,冬季的遼闊霧靄飄渺破空而來,她笑著倒退轉身,卻在下一秒定格在那一瞬間。
于廣袤之下,那道縴長直挺的身影屹立在田間,像是浩瀚煙淼下的一顆優雅的樹,蘇暖只是剎那的怔愣,隨即便靜靜地笑起來。
仿佛天地之間,只站著他們兩個人,她一回頭,安靜地注視著他,天地便因此而靈動起來。
------題外話------
因為流年這學期的課程接近期末了,有十門課從後天開始陸續會開考,將近一個半月都會很忙碌,所以只能勉強維持每日正常更新,加更的話可能會有些困難,流年會盡量不斷更的,還有,謝謝親愛的們一直以來的支持,偷偷地說一句︰寫這部文真的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