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暻泓會出現在這個窮鄉僻壤,這完全不在蘇暖的料知之內,僅僅相差幾個小時,他就站在了她的跟前,這到底是怎麼極速的辦事效率?
蘇暖盈盈地眺望自己的視線,她看到梯田之下,礫石道路邊的香檳色轎車,不禁一蹙眉心,好奇地將目光投向陸暻泓。
她想問問他,怎麼做到把車子開過那一大片的礫石的,卻在接觸到他陰沉的臉色時,噤聲不敢多語。
然後她想起了昨天他一再強調的猴子,今天他難道真的打算和她一起看猴子的嗎?
這樣的認知令蘇暖的心有些慌亂,她想說服自己這只是她的胡思亂想,可是,若真是如此,他為何會站在這里,如果不是去找了她,他怎麼可能找到這里來?
正是這種沉重的感覺,令周遭的一切都死寂而肅靜,她內心涌動的情緒,連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所以,最後她只是燦爛地一笑︰
「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你,真是好巧。」
「我也不想在這里看到你,畢竟這里沒有可以觀賞的猴子。」
陸暻泓未多加移動一步,依舊站在田埂上,冷冷地駁回蘇暖試圖緩解氣氛的客套話語,暗暗在責備蘇暖的失約,自然也泄露了他的耿耿于懷。
那雙琥珀色的眼楮,在眼鏡後面,閃爍著冷冷的摧殘。
蘇暖想要再說些什麼,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忽生出愧疚,卻又不知道該以何種口氣來說,他犀銳的話語足以令她顯得自討沒趣。
兩個人遙遙相對,卻是沉默以對,當彼此的眼神不經意相遇時,陸暻泓是冷淡地看著,蘇暖卻已淡淡地撇開去。
她摩挲著手里的攝像機,視線掠過陸暻泓的身形,便看到他身後,在冬日夕陽的照射下,深廣幽靜的水域上那接天搖曳的蘆葦叢。
蘇暖的眼神帶著寂靜的驚喜,她拿起攝像機打算拍下這幅美麗的風景,腳底卻一滑,整個人往旁邊的泥濘倒去。
還沒來得及一聲低呼,一雙有力的手忽然托住她的後腰,往前一帶,她就貼上了堅實的胸膛,並且聞到清單的香味,不同于以往清冽的氣息。
陸暻泓迅速地站穩,迅即地將她遠離田埂邊緣一步,優雅地旋轉後,拉起她的手就往來時的路走去,不說一個字。
蘇暖驚魂甫定,略略有些臉色蒼白,眼底浮動的是陸暻泓單調的黑色背影,她冰涼的手被包裹在溫熱的掌心,他走得迅疾,然而卻沉穩有力。
她被牽著跟上他的步伐,蘇暖覺得跟得腿乏,腳步也紊亂起來,她低頭小心翼翼地避開田埂上的小水坑和泥濘,卻看到陸暻泓皮鞋邊沿泛起的泥土。
而一貫注重儀表的他此刻卻渾然未察,只是一味地拉著她走向他那輛轎車,終于蘇暖有些忍不住,在走下田埂時一手攀住一旁的樹干喘氣,不願再多走一步。
「你要帶我去哪里?我過會兒還要拍攝這里的黃昏……」
「要我抱你過去嗎?」
陸暻泓只是簡略地回了一句,卻讓蘇暖瞬間緘默,在看到他真的轉身過來時,自個兒快速跑了上去,並且越過他朝著轎車小跑過去。
「如果你是想帶我回去,那你先回去吧,我還沒完成拍攝任務,得過些天才能返回A市。」
陸暻泓剛打開車門,他的一只手撐在車門上,上下打量著捧著攝像機站在車邊不肯進去的蘇暖,眉心不斷地皺起,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嘴唇卻很紅。
他情不自禁地將視線停留在她的唇瓣上,上下聳動的喉結顯示出他的不自在,蘇暖並未發現他的怪異,只是環視著黃昏籠罩下的山景︰
「你最好馬上就走,不然等天黑後山路不好看。」
「你就這麼盼望我走嗎?」
「難道你不想走嗎?」
蘇暖略顯惘然地看向陸暻泓,卻詫異于看到他變得有些憤怒的俊臉,他絲毫未對她掩飾自己的情緒,但是他卻努力克制下來,未朝她發作︰
「上車。」
蘇暖也清楚真的惹怒這樣克制的男人對自己的壞處,訕然地點了點頭,坐進了他打開的副駕駛座里,卻沒忘記自己來這里的初衷。
「把我送到前面那個岔路口放下就好,然後你一直往前開,就可以去鎮上了。」
車子發動之後,蘇暖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眼角瞟到方向盤上那雙修長的手,發現在她的話音落下後,那白皙的手背上青筋乍然明顯。
蘇暖低頭擦擦攝像機的鏡頭,「我記得上次提醒過你的,男人最好不要過度壓抑自己的情緒,那樣很容易導致不舉。」
陸暻泓整張臉瞬間黑了下來,忽然一打方向盤,車胎撞上路邊的大石塊,蘇暖的身體驀然傾斜,手里的攝像機直接甩手而出,磕在車櫃上然後掉在地上。
「我的攝像機!」
蘇暖心疼地一聲驚呼,她解開安全帶俯去撿,陸暻泓卻突然踩下油門,因為慣性她的後腦勺直接狠狠地撞上堅硬的車櫃,發出清脆動听的磕踫聲。
「你干嘛要這樣?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不就是忘記去看猴子了嗎!」
蘇暖氣呼呼地坐回座位上,捂著受傷的腦袋,妖嬈澄澈的鳳眼里,氤氳著淡淡的霧靄,清亮而晶瑩,滿目的控訴只換來陸暻泓淡淡地一瞥。
他依舊沉斂著神色,屏蔽掉蘇暖忿然的眼神,稍許的沉默後,忽然開口︰
「明天去看猴子,我不希望再發生今天這樣的事。」
「難道你來這里就是為了讓我明天頂著大太陽,去動物園的柵欄外,看猴子吃香蕉?」
蘇暖只覺得有些不可理喻,她猜不透他們這些上層社會人的想法,為了看猴子竟然可以千里迢迢地追過來,還真的很有閑情逸致。
「既然說好談戀愛,我不想浪費時間,別試圖和我吵架,你應該知道,你吵不贏我。」
「誰要和你談戀愛,我什麼時候答應過!」
蘇暖徹底無語起來,她努力回憶著昨晚的一切,卻記不起她那句話給了他這樣的誤導,陸暻泓的自作主張瞬間消除了蘇暖對他僅存的那點愧疚。
「那你想和誰談,難道你還想著你那不著調的前夫?」
「管他什麼事,你不要沒事找事好不好!」
蘇暖有些惱火,但沖動過後卻是緩緩平靜下來的理智,她有些質疑地凝眉望向陸暻泓,那輪廓鮮明的側臉上縈繞著陰霾,確實不怎麼愉悅。
「你干嘛忽然表現得像是在吃醋,真的很讓人不習慣。」
蘇暖低聲嘀咕,對這樣的情況無所適從,她轉頭看到車子駛過了岔路口,卻沒有停下來,還是固執地往出青岩門的方向駛去。
「為什麼不習慣?吃醋也是戀愛的一部分。」
陸暻泓的聲音清冷得不夾帶任何的感情,甚至乎也沒有去看她一眼︰
「我有權力做任何的嘗試。」
「都說了不想和你……」
當蘇暖意識到陸暻泓前一句話里的寓意時,頓時吃驚地瞪大眼,仿若一只充滿好奇的花栗鼠盯著他︰
「別告訴我你沒談過戀愛。」
蘇暖看到陸暻泓臉色的僵硬,本氣惱的心情頃刻間好轉,就像是抓住了陸暻泓的小尾巴,不期然地瞟到後座上大束的藍色妖姬,不禁淡淡地勾起嘴角︰
「所以你的嘗試包括後面的花?」
陸暻泓突然將車停在了路邊,毫無征兆,蘇暖困惑地看他,他的眉頭輕輕地皺起來,回頭對上她的雙眼︰
「你是要嘲笑我嗎?」
話一出口,陸暻泓的表情便迅速冷淡起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行為,除了用可笑二字來形容再無其它合適的詞語,而更可笑的是,他明知如此卻沒有辦法阻止自己。
蘇暖不再繼續和他抬杠,輕咳一聲看向窗外,他們之間的沉默就像是窗外天空的顏色,昏暗而安寂。
他一時無法讓自己說出更好的話,也許他們的性格根本不適合戀愛,每次踫撞在一塊只會產生火電雷石,連一步也走不下去。
他驚覺自己似乎在做一個愚蠢的嘗試,可是,他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陸暻泓的手忽然握緊了方向盤,他不願再想下去,那樣只會令他的思緒錯亂,因此冷冷地重新發動車子,然而車子在行駛了近十分鐘後,便躺在路邊熄火了。
他的臉色再次恢復了剛開始的陰沉,而副駕駛座上的蘇暖卻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她看到他打電話給保險公司,得到夜間山路難駛,明日來拖車的結果。
兩個人坐在車里,百無聊賴地看著車外的風景,不遠處有一個小山頭,延綿不覺的高坡上,是滿山滿眼的旱地蘆葦,大片大片地在夜色中矗立。
寒冷的夜風拂過,那如泥土般顏色的植物,帶著冬之摧殘過後的那絲絲殘綠,在風中瑟瑟蕭條,接天連地。
蘇暖不知道青岩門竟然還有這樣一角驚心動魄的風景,令人凝視,不舍得眨一下眼,她忘記了用鏡頭留住這樣景色。
天色越近陰暗,蘇暖有些焦慮,她想要回去那個家,雖然早已殘破不堪,她卻依舊懷念,並希望能在那里住上一晚,那里有她和父親的記憶。
所以,當一輛騾車從轎車邊擦邊而過時,蘇暖反應敏捷地打開車門,追了上去,她大聲地呼喚駕車的老伯,跑了幾步成功讓騾車停了下來。
蘇暖僥幸地拍拍胸口,平復著自己的呼吸,沖著長相敦厚的老伯笑笑,剛想爬上騾車的枯草墊,手臂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凌厲地拽過。
「我讓你下車了嗎?」
蘇暖看著陸暻泓涼涼的質問,感覺到他握著她手臂的力度在逐漸地加重,她的睫毛輕輕地閃動,猶如飛蛾在朦朧的夜色里尋覓那一點光源。
「我必須得回去,我的東西還放在老家里,你就在車里勉為其難休息一個晚上吧,我想……」
蘇暖打量了一遍陸暻泓西裝革履的筆挺穿著,純粹地笑笑,一手還攀附著騾車扶手︰
「猴子下次有機會一起去看吧,大不了門票我來買好了!」
陸暻泓剛想開口訓斥一頓這個不知所謂的笨女人,卻一轉眼便發現有觀眾在一旁,趕車的老伯溝壑滿布的黝黑臉龐上,是望著他們時的曖昧笑意。
陸暻泓抿起罪,抓著蘇暖的手臂不肯松開,語氣也不願放軟,強勢而命令,就像他以往對屬下下達不可違悖的命令︰
「跟我回去!」
「不要!」
陸暻泓眯起眼眸,不悅在眼底流轉,看著倔得像頭驢的蘇暖,冷冰冰地沉聲反問︰
「你再說一遍試試看。」
----《新歡外交官》----
「,駕!」
老伯甩動著手里的長鞭,兩頭海灣色的騾子在曲折的山路上埋頭前行,小而狹窄的騾蹄地踏在石子上,騾子從鼻子和嘴里噴出白色的蒸汽,時不時發出低低的嘶鳴聲。
蘇暖捧著自己心愛的攝像機,一手扶著車邊的把手,沿途欣賞著山間小道上的冬之景,這麼些年過去,她幾乎要忘記了坐騾車的感覺。
時隔十幾年再坐在這種搖搖晃晃的交通工具上,雖然無法四平八穩,卻也不至于摔下去,蘇暖只當是一次重溫兒時的童趣,當然,前提是沒有坐在她身邊的男人。
陸暻泓橫了眼愜意地坐在旁邊的蘇暖,英俊的面容越發地難看,騾車和轎車那是雲泥之別,不說一路震得他的身體發麻,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那被風一刮就更加濃郁的惡臭。
整潔的黑色高檔西裝已經染上了灰色的污垢,他分不清那是什麼,口鼻上捂著干淨的方帕,每當騾車猛然一晃動,他眉間的皺痕就加深一點。
「你還好吧?」
蘇暖好心地低聲詢問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陸暻泓,後者咬牙切齒地未說出一句話,坐在這樣散發著屎臭味的騾車上,任由誰都無法保持優雅淡定。
「你說你干嘛活受罪,好好地在車里呆著不就好了!」
蘇暖眼看陸暻泓臉色趨近于蒼白,她想起他似乎有很嚴重的潔癖,不禁擔心起來,微微湊近他︰
「你真的還好嗎?」
「你覺得我會好嗎!」
不可遏止地一聲氣惱的低吼,優雅克制抽離了陸暻泓的形象,就像是本運行正常的火車突然偏離了軌道。
蘇暖一怔,也沒料到陸暻泓竟然會被騾車逼到抓狂,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安慰陸暻泓,而是朝不解地回頭看來的老伯道歉解釋︰
「他就是大少爺脾氣,老伯您就當是那騾子打了個噴嚏,听听就過去吧!」
「呵呵,沒事沒事,小伙子第一會兒坐吧,難受是正常的,多坐坐就習慣了!」
老伯笑呵呵地轉頭繼續趕車,陸暻泓卻是越想越暴躁,無法再裝作冷靜,他是外交官,那樣注重儀態完美,為什麼現在要坐在這種……
轉眸瞟向正饒有興致地看著風景的蘇暖,他捫心自問︰陸暻泓,如果早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戀愛感覺,你還願意這樣不管不顧地嘗試嗎!
----《新歡外交官》----
「謝謝老伯,再見!」
陸暻泓黑著臉站在蘇暖身後,看著她興致高昂地朝著騾車揮手,然後粗略地環顧了一下四周,只看到稀疏的土坯房,當他跟著蘇暖走到她嘴里說的家時,直接想掉頭就走。
黑色塑膠油紙搭建起來的屋頂,屋頂的周圍被幾塊土磚包圍形成了一個房子,因為常年無人居住的緣故,連那扇大門也搖搖欲墜。
灶台上堆積著厚厚的灰塵,上面擺放著一些陳舊的鍋碗瓢盆,房子的中央懸空處是一只燈泡,燈泡下面便是一張舊門板,擱放在兩堆石磚上,如果他猜得沒錯,那應該就是床。
屋外響起水流聲,陸暻泓踱出去,便看見蘇暖月兌了外套,卷起襯衫的袖子在一個簡陋的水龍頭下接水,那是他迄今為止見過的唯一一塊水泥地。
他看到周圍一些類似的房子,都昏暗著光線,在這種貧窮的地方,的確,電也是一種奢侈品,他想起了大城市里晝夜通明的路燈,不由地擰起眉頭。
蘇暖打完水回屋,看見杵在門口緊皺眉的陸暻泓,再看看一屋的狼藉,恍然地笑笑,拿了從鄰居家借來的抹布擦干淨僅有的兩把凳子。
「陸部長,今晚可能會很委屈您了,您最好有心理準備!」
蘇暖其實是想看陸暻泓吃癟,結果他卻面不改色地真的坐了上去,然後一直盯著她收拾房子,一開始還顯得不自在,到後來也忙碌地忘記了他的視線。
將舊門板擦干淨後,蘇暖從自己碩大的旅行袋里拿出一個睡袋,放在門板上攤開,才爬下來穿好鞋子,和陸暻泓說了句「你早點睡」就往外走。
手腕被溫熱的手抓住,蘇暖詫異地轉頭,陸暻泓只是皺著眉頭,淡淡地詢問︰
「你去哪里?」
「我和鄰居的劉伯說好了,我今晚過去和他老伴睡。」
「你的意思是說讓我一個人睡在這個沒有門的破房子里?」
「我不認為一個三十二歲的大男人還會害怕獨居一室。」
說完,蘇暖松開陸暻泓的手便走出了房子,並未回頭,也沒看到陸暻泓怪異的表情,只是,當蘇暖剛在劉伯家睡下時,便听到接踵而至的敲門聲。
直到劉伯打開門,敲門聲才停止,蘇暖揉揉惺忪的眼皮,從溫暖的被窩里坐起身,映入她眼簾的便是陸暻泓疾步而來的樣子。
------題外話------
一起睡?!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