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那次見過王妃之後,按照規矩每天都向她請安。這王妃看起來是個大家子出身的,行事、舉止都帶著雍容,對黛玉也是照顧有加,很快就讓人給黛玉做了幾套衣服送過去,並不像那起子小人,見王爺不理會黛玉,言語里就透出不恭來。
一次,黛玉又去給王妃請安,正趕上王妃用早膳,王妃就拉著黛玉的手,非要讓黛玉陪她一塊兒用,黛玉拗不過她,只好斜簽著身子坐了,拘謹地陪著。王妃看出黛玉不自在,笑著道︰「妹妹來我這兒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怎麼還是那麼拘束?在我這兒還是自在些的好。」
黛玉雖說答應了,但畢竟身份懸殊,始終自在不起來。
王妃的食量很小,只用了一小碗米粥,吃了幾筷子清淡小菜就住了。倒是黛玉,自從死過一次後,飯量大了許多,又加上王妃熱情推讓,各樣都吃了些,也就飽了。一時就有丫頭捧來漱口的茶,王妃和黛玉各自漱了,這一點,倒是和賈家一樣。
黛玉見王妃吃得很少,就小心翼翼地問著︰「王妃怎麼才吃那麼一點?身子不舒服嗎?」王妃拉著她來到院中消食,一邊漫步,一邊說道︰「妹妹不知,我自來到這府里就這樣了,夜晚怎麼都睡不好,一年算下來也只能睡數得著的幾天好覺,日子長了,這飯量就下來了。」
黛玉听了大驚︰這不是和以前的自己一樣嗎?王妃地位尊貴,怎麼也會這樣?
王妃似是看出了黛玉的不解,幽幽地說道︰「妹妹以為我這樣的,還有什麼不足對嗎?其實妹妹不知這侯門是最熬人的。我嫁到這王府有十年了,到如今也沒個一男半女的,王爺一年統共來不了幾次。我雖高高在上,有誰知道我心里的苦?」
黛玉見王妃一臉憂愁,不禁好奇地問道︰「王妃就是因為如此才使身子這個樣子的嗎?」
「你沒經歷過那樣的苦楚,自然不會明白的。」王妃苦笑著說道。
黛玉忽又想起了寶玉,自己以前不是也因為他而時病時好的嗎?只是現在自己到了這兒,竟然好久都沒有想起他了。以前的所作所為值得嗎?還是那根本就算不上什麼?
王妃見黛玉低頭不言,以為她剛才的話重了些,又笑道︰「妹妹看來是個靈透的人,不然我也不會和妹妹說這些,以後妹妹在這府里久了,慢慢地就體會到了。」說罷,就咳嗽。黛玉忙上前拍著她的背,王妃直起身子,弱弱地說道︰「妹妹先回去吧,我今兒乏了,改日妹妹再來說話。」
黛玉忙起身,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可話到嘴邊卻變了︰「王妃多保重。沒了男子,女子也可以活得很好的。」說完就告退,也不管王妃是否听懂。
及至回到自己的小院,黛玉才覺得自己的話真是好笑,以前為了寶玉,自己差點送了命,如今卻反過來安慰王妃!自己又能懂多少。只是這王爺也不知道什麼樣的,竟能讓王妃如此魂牽夢縈!
想罷又覺可笑,自己一個無名的妾侍想那麼多干什麼?王妃那樣的人,王爺都不重視,自己這樣無根基的,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想著剛才自己和王妃說過的話︰「沒了男子,女子也可以活得很好的。」只是憑著自己目前的狀況,怎麼才能活得好好的呢?看來自己要好好地琢磨一番了。靠愉悅王爺,縱有這個本事,自己也不齒。不過除了這個,還有什麼法子呢?黛玉陷入了深思中。
轉眼到了春天,府中已是花紅柳綠,比起大觀園來毫不遜色。黛玉來到府中已有些日子,除了每天給王妃請安,也沒地方可去,實在悶得難受。如今天也暖和了,自己把這府里也模熟了,就想出去散散。只是白天去不得,怕遇上那些花枝招展的姬妾們,想想還是晚上去吧。
晚間略用過一些東西,黛玉就辭了丫頭,信步走著,慢慢轉到一條小路上。夜色漸漸地濃了,看不見人影兒了,一彎昏黃的月牙爬上了柳梢頭,就像人家姑娘的細長的眼楮笑著,似是笑看人間的悲歡離合。
黛玉沿著這條石子甬路緩緩地踱著,草叢里不知名的蟲兒被驚醒了,「吱吱」地叫著。晚風拂動,路邊的垂柳像舞女的衣袖,輕輕搖晃著。黛玉被這夜色迷住了,沉醉在其中,不知不覺走到了盡頭,眼前頓時開闊了起來。
原來這條石子甬路通向一個大大的湖泊,夜色中,只見湖面泛著微微的鱗光,映著天上的一鉤彎月。黛玉想起以前在大觀園里,也有一個這樣的湖,卻沒這個大,那時,眾姐妹們在湖中劃船作樂,湖中蕩漾著姐妹們清脆的笑聲。
那笑聲似乎還在耳邊,只是自己似乎很久都沒有笑了。那時自己有老太太寵著,大觀園中的姐妹們也多,到處充滿了歡聲笑語。還記得那年,探春偶有興致發起了海棠詩社,大家都興致勃勃地吟詩作賦。只是現如今,這些姐妹們怕是也嫁出去了吧?也不知道都嫁往何方,這一輩子還能不能再見面?
想至此,黛玉的心又酸上來,扶著岸邊的垂柳默默地想著心事。夜深了,湖邊吹起了涼風,月色更加朦朧,湖面上慢慢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遠遠看去,黛玉的一身白衣隱在霧中,就像一個在人間迷路的仙子。
面對著這如詩如畫的景色,黛玉想起那年和湘雲在凹晶館聯詩的情景,臉上不禁拂過一絲笑意。望著這人間仙境,黛玉的詩興上來了,于是沿著湖邊慢慢地踱著,一邊思索著有什麼好詩才不枉今夜的勝景。
這時,湖面上忽地飛起了一個黑影,倒唬了黛玉一跳,細看時,卻是只大鳥,夜色里也看不清什麼鳥,且不管它。不過黛玉被這鳥一驚,倒想出了一首詩,于是口佔道︰「湖光倒月影,霧中驚野禽。思緒萬千縷,夜色話淒涼。」
黛玉方念完,只听湖邊傳來一個聲音︰「姑娘好文采,真是妙極了,若不是在府里,我倒真以為姑娘乃仙子下凡呢!」說著就從柳樹後面轉出一個人來,一邊往黛玉面前走來,一面拍著手。
黛玉吃了一驚,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人,見這男子快要走來,忙轉身匆匆地離去了,只留下一個影影綽綽的背影。
原來那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北靜王水溶!
這日傍黑,水溶下了朝回來,只覺頭昏眼花的,連日來的公事,攪得自己沒片刻安靜,就來到這湖邊散散,沒想到就看到一個白衣女子也來到這兒。自己忽然來了興致,就躲在樹後觀看。後來就見那女子扶著柳樹發了一回呆,原來是想詩呢。
及至那女子吟了出來,自己耐不住就出來了,沒成想卻驚走了佳人。水溶撫著腦門後悔不跌,要知如此,自己就躲在樹後慢慢靠近,看個清楚好了。如今也不知這女子到底是誰?反正自己的那幫子妻妾是沒這個才情的,這個時候,恐怕個個都在房里,算著自己今晚要歇在誰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