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這稱呼讓荀真頓時一愣,隔著雨霧看向國字臉的周思成,他喚她夫人?
這……這是什麼稱呼啊?
宇文泓卻是沒有漏掉周思成震驚的表情,收集的資料果然沒有錯,荀真長得像其母,此時臉上卻狀似微微不悅地輕喝,「荀真,你當東宮是什麼地方?竟然隨意哭泣?」
這一聲輕喝把周思成飄飛到不知哪兒的思緒喚回來了,再定楮一看,這個女子只不過年方十五六歲,長得極像當年初嫁給荀將軍時的夫人,再一听到宇文泓喚她荀真,高大威猛的虎軀竟然抖了起來,「你……你真的叫荀真嗎?是荀將軍的小女兒?」
「家父早已辭世,難為周將軍還記得。」
荀真的眼眶又紅了起來,父親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記憶里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有傷病在身的祖父時常會抱著她寫寫劃劃,而父親更多的是奔走在軍營與邊疆之間,從記事以來父親抱她的次數屈指可數。
周思成也怔住了,目光緊緊地盯著荀真看,似乎要從她的身上尋找荀易與那嬌滴滴的將軍夫人的影子。那年,蘇州書香世家的女兒一臉堅定地表示要嫁給荀將軍,而他當時也在場,同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同樣是這般的面容。
他想了很多很多,從蘇州城外那個上香遇匪徒的少女,再到少女與冷漠少言的青年將軍一見鐘情,那些影像都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一樣,可眼前紅著眼眶的少女卻實實在在地告訴他,時光已經流轉了好久,好久。
這樣的面容,听到荀家的事情會不由自主的哭泣,又怎麼不會是荀家的後人?即使不去查驗那塊翡翠碧玉,他已是深信不疑。
「太好了……太好了……荀家還有後人在世……」周思成努力控制住自己要哭出來的沖動,他還沒有忘記這里是東宮,只是嘴里呢喃著這幾句話。
這讓在場的人無不動容。
這聲喃語也讓荀真的心跟著難過起來,那淚水似要再度流下來一般,突然一方錦帕伸到她面前,看著這方帕子整齊的針腳,一眼就看得出是許尚工親手所制,猛然轉頭看去,果然是那個可惡至極的宇文泓,看到他眼里頗有幾分無奈的表情,頓時倔強地扭頭不搭理。
宇文泓看到她那副樣子,火氣眼看又要上升,不管不顧地把錦帕塞到她手上,給嚴翰、張大通等人使了個眼色,抬腳走出正殿,經過荀真的身邊之時,用兩人能听到的聲音道︰「擦擦,哭成花面貓那樣,本來就長得丑現在看來更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孤虧待了你。」
荀真聞言,回頭瞪了一眼那道橙黃的背影,眼里卻有著淡淡地暖意,這人說句好話要死嗎?偏把話說得那麼難听。
莊翠娥也識趣地不去催促荀真返回尚工局,看來太子有意要讓這冷面將軍與荀真相談,微躬著身子與小太監一道退了出去。
周思成看到這空曠的正殿上只有他與荀真二人,竟單膝跪下,「這麼些年,小姐過得可好?」突然單手握拳捶向地面,東宮厚實的花崗岩地面竟被他捶出一個窟窿,「當年元帥以死相逼,讓我們立下血誓必遵聖旨退出帝京,就連元帥身邊最為得力的十八鐵騎也不得逗留,全部都必須走,不走者即不遵令,永遠開除出荀家軍,並且……並且還下死命令,不許營救荀家遺孤……」說到這里,這個剛毅高大的血性漢子也不禁淚流滿面。
這是一段荀真沒有听過的典故,她從來不知道在當年抄家後祖父還作了如斯安排,此刻惟有靜靜地听著周思成的回憶。
「當時我與眾人都不肯,怎麼也得為荀家留下繼後香燈的後人?將軍他……他卻一 而起,自斷一指逼我們立下血誓,只因荀家可以無後,華國不能無將……胡國的安寧只是一時的,他日若再犯,華國將無人能守……」
荀真知道爺爺與父親恪守祖訓,一心為國,但沒想到最後關頭既然願意犧牲他們也要為華國的大局著想,這一刻她不知道贊揚父輩的高風亮節還是怨恨他們竟不顧子孫後代的自私。
兩人一個帶著血與淚訴說著當年事一個安靜地听著,均是在發泄著那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悲慟。
半晌後,荀真用帕子抹去淚水,方才記起上前扶起周思成,「周將軍,趕緊起來,荀真受不起的。」
「小姐當然受得起,還叫我什麼周將軍?直接喚我的名字好了,當年若不是老元帥收留,我可能豈今還在討飯呢?」周思成看她哭得雙眼通紅,忙收住淚,自我調侃了一句。
「那怎麼行?」荀真道,怪不得她對他有印象。
「若小姐不嫌棄,就喚一聲周叔吧,記得當年小姐出世的時候,將軍可是高興壞了,他常說要生一個像你娘一樣貞靜賢淑的女兒……只可惜將軍沒能看到小姐長大成人……」周思成的聲音有些許的哽咽。
荀真那本來已強按捺下去的心傷,隨著他的話竟又隱隱做痛起來。
站在外面廊下的宇文泓回頭看了眼殿里的情形,輕嘆一聲,轉頭看向嚴翰,「太傅,看來荀家要比我宇文家更得人心。」
嚴翰輕撫了撫修得頗為整齊美觀的胡須,「荀家的先祖隨著宇文家打下這華國的江山,所以才會是華國的第一將軍世家啊,傳承近百年,又怎麼會不成為這些草莽軍人眼中神一般的存在?傳說早已深入人心,陛下當年之所以絕決地處置荀家,怕是也與之相關。」
「太傅所言即是。」宇文泓交錯在身後的手伸進袖子里輕撫了一下那朵紫色絹花,修長的手指在花瓣上輕輕地撫模著,她的肌膚模起來似乎也是這種感覺。「好在當年只有一小部分人不遵荀方的密令留在帝京,千方百計查到荀英的下落,私下去攔截荀英的囚車。只可惜這麼些年來我們始終找不到荀英的下落。」
這確實是憾事。
嚴翰道︰「殿下何須懊惱?一時半會兒殿下還沒登基,荀家還沒能翻案,荀英的作用並不會比荀真大。這麼多年過去了,荀英是什麼品性我們可是一點也不了解,遠不如荀真,許尚工對她悉心栽培還是頗見成效的。」
宇文泓目光深遠地望向那藍天白雲,太傅的話只能當安慰听,荀家長子又怎麼會沒用?他的震懾能力遠非荀真可比,起碼能重振祖上的威風,而荀真,始終只是一介女兒身,再好也只能困在這高高的宮牆里面。
「太傅此言差矣,就算荀英是一塊爛泥,孤也要把他扶上牆。」宇文泓的眼里閃著強勢的光芒,他才不在乎荀英是什麼樣的人,只要能找到人就好。
而正殿里的荀真此時雖然止住淚水,但听到周思成問及母親、姑姑、哥哥的行蹤時,不禁又想垂淚了,「自我入宮為宮女後,就不曾得到他們的消息,現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小姐也不知?」
周思成的臉色頓如土灰,當年他不願遵守元帥的密令,不肯就此出帝京,想要守住荀家遺孤,誰知他家中那個婆娘卻暗算他,在他的飯食里下了軟筋散,然後帶著他與孩子急速地按旨意去赴任,為此他最終把那個婆娘給休了,最後再怎麼查也查不出荀家後人的下落。
荀真又搖了搖頭,用帕子輕抹了抹淚水,長長地嘆息一聲。
「小姐莫要擔心,無論如何一定能查到夫人、蘭小姐與少爺的下落。」周思成安慰道,看著這小姑娘垂淚,他的心更是如放在火上煎熬一般,若是少爺也如小姐般安然出現那該多好,就是拼死也要重振華國第一將軍世家的威望。
這是荀真內心深處最大的希望,抽了抽鼻子,轉移了話題,「周叔這次是要帶兵出征嗎?」北疆戰事告急,她也曾听聞過。
周思成點點頭,「那群王八羔子在北疆連吃了八場敗仗,把當年我們荀家軍拼死拼活收復的幽雲十六州也被其奪去三分之二,這才不計較召我回朝,皇帝老兒親自下聖旨調我入京拜為征北大將軍,點兵三十萬十日後即出征。」
這是極機密的軍情,很多朝臣要到明日才會知曉,但此時他對荀真卻是隨口道出。
荀真听到周思成直接叫皇帝老兒的話,不禁有些為他擔心又覺得這話听來解氣,不過仍免不了提醒道︰「周叔,這里畢竟是天子皇城,有些話不當說的還是避忌一些為好,莫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再說周叔突然回帝京受重用,那些非你所練的兵要讓他們听你的號令,還須花些功夫,爺爺常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周思成有些詫異地看著荀真,他一直都把她當成小女娃來看待,這小女娃原來也是極有謀略的,不禁欣慰地點點頭,「小姐果然長大了,若是……」本想說若是男兒那該多好,想到荀英,眼眸一暗,沒把話再說下去,隨即爽朗一笑。
「小姐的擔心倒也是極有道理。不過此時這里是東宮,太子不會拿這條來治我不敬之罪,至于那些兵更不用操心,荀家軍昔日留下的火種還在,這是皇帝老兒與柳相想要清洗也洗不去的,況且你周叔也不是沒本事的人。」
荀真看著周思成眼中閃過的精光,瞬間即明白宇文泓在玩什麼把戲?小臉上頓時倒有些陰晴不定。
外頭的宇文泓看見他們談得差不多了,這才再度踏入大殿,命孫大通擺膳,要留周思成用膳。
而莊翠娥眼看都要午時了,她們也得回尚工局向許悠覆命,不禁有些焦急地拉了拉荀真的衣袖。
荀真這才帶著幾分不情願向宇文泓告退,然後又向周思成告別,今日听了這一席話讓她感慨良多。
周思成的眼里有著不舍與難過,若放在以前,荀真何須如此卑微?
宇文泓擺手讓荀真離去,但是接觸到荀真臨離去前的目光,他頓時一凜,那目光中有著探究也有著一抹了然。
隨即,他微微一笑,眉眼輕挑。
她也不遑多讓地嘴角一勾,然後一轉身,翩然離去,如一只蝶兒般飛出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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