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雲裳仰頭想,她是妖精嗎?不算吧,好歹她是正爾八經從小嬰兒一點點長大的吧。可是,又不能說她是正常人。
面對這個瘦男孩的指控她還真有些底氣不足,就這會兒,還有湊熱鬧的,孩子群里又站出幾個孩子,他們紛紛說道——
「說得是,她就是妖精。」
「是,是狐狸精。」
「不對,是花妖。」
官雲裳暗笑,還草木妖捏。不過,這些小孩子說的妖似都以美貌出名,這是簡接地說她是美女嗎?哦哈哈哈哈,總算能看到亮點,她正自我平衡著,突然感覺到有一股氣焰傳來,似是傳說中的殺氣。
她轉頭看去,文允述已捏緊了雙拳,他雙眉皺起,一張小臉氣得通紅。他憤然吼道,「你們說什麼?少在這兒亂說!」
那幾個孩子爭辯道,「就說怎麼了,她就是妖精。」
文允述捏著拳頭站到他們面前,「你們再亂說,我不客氣了。」
那幾個孩子看到文允述發怒的表情,稍有些畏懼,可一想自己人多,又紛紛挺胸說道,「就說怎麼了,她就是妖——」
他們話還沒說完,文允述已沖他們撲了過去。官雲裳都來不及阻止,他們已打成一團。好在文允述個頭也不算小,一人對付幾個也沒吃著虧。可這時孩子群里又有人站了出來。一個胖碩的男孩捏著拳頭吼道,「不許打我弟弟。」
他捏著拳頭正要往前沖,突然噗通一下摔了個狗啃泥。官雲裳注意到,似乎是魯定風伸腳絆倒了那個小胖子。這邊沒了援手,那頭文允述漸漸佔了上風,文允述幼時和魯定風一起學了些拳腳功夫。平常兩三個孩子是敵不過他的。眼看著越打越火熱。院里突然響起一聲,「你們在干什麼?」
孩子們一听這聲音,都嚇得翻牆的翻牆,鑽桌的鑽桌。剛才還人聲鼎沸的戰場,在徐先生一聲怒吼之後,只剩幾片破書頁在風中轉悠。
官雲裳也逃回坐位,她偷偷看了徐先生一眼,這位冰臉先生還是和原來一樣。那冷意就跟冷氣機似的,能將全場冰凍。官雲裳乖乖低下頭,繼續看書。那一天,也就這麼平安度過了。唯獨一點小插曲是,那天文允述回到家里,拆開官雲裳送他的禮物,里面是一個做工不怎麼精細的袖珍小肚兜。文允述仰頭想了想,立時明白過來。
他們五六歲時捏的泥人已燒成了陶。如今一人一只。文允述將小肚兜系在陶人身上,他一邊系一邊笑著說,「小福兒,你有新衣了。」
且再說那徐先生,自從那天和官雲裳說了那些話後,他是去意已決,他忙著找人代替他的先生之職不說,還真的把自己的琴送給了官雲裳。
這天官雲裳和母親余氏正在屋里學繡花,小葉子領著門房過來。小葉說道,「夫人,私塾里的徐先生給小姐送了一樣東西。」
兩人抬眼看,門房手里正端著一個琴盒。官雲裳上前把琴盒接了過來看,順口問道,「先生呢?」
門房回道,「徐先生放下這盒子就走了。」
余氏問道,「徐…先生是為什麼送這琴,他可有留話?」
門房答道,「先生沒說,只說是給小姐的。放下盒子就走了。我也留不住。」
余氏說道,「好了,知道了,你退下吧。」
官雲裳微覺有些奇怪,可又想不出是哪個怪。她將琴盒放在桌上,也不打開。這麼重的禮,無功無祿的,她哪敢收。她準備著明天上學時還回去。
不想余氏卻走過來,一聲不吭地打開琴盒。里面確是徐先生那張瑤琴,官雲裳本想說點什麼。可她發現余氏的表情很古怪。她似乎壓抑著什麼,低著頭在那兒輕輕撫mo著琴身。
「娘,這琴……」
「留下吧,別人一番心意。」
官雲裳更覺著奇怪,她娘親一向淡泊,平日里收人兩塊餅禮,都必然要回禮過去。今日怎麼一聲不吭的收了別人這麼珍重的瑤琴?官雲裳疑惑地正想問。突然听到余氏說,「福兒,你學了些什麼曲子,以後彈給我听吧。」
「啊?是!」官雲裳不好再問,她這母親的脾氣她是知道的,她不想說的事兒,你拿刀架她脖子上,她也不肯多說。
至從收了徐先生的瑤琴以後,官雲裳都不敢正眼看先生,她總覺著自己欠著他的。還好這樣相對的日子並不長,沒幾天就听說先生真要走了。
這天剛好下著點蒙蒙細雨,先生也和平日里一樣,冷著張冰塊臉,慢慢講書。臨到放學時他也沒多說一句離開的話。講完課,他仍是一聲不吭地回到屋里。官雲裳心里莫明有些哀思,看著院外愁人的細雨,官雲裳幽幽嘆了口氣,這天要入秋了。這樣的天氣果真容易降低人的PH值。
官雲裳揉了揉眼楮,看到一把紙傘遮在頭頂。身旁,文允述微笑著露出熟悉的小酒窩,「我送你回去吧,天下著雨,接你的人可能趕不過來。」
官雲裳拽著他的衣角,隨著他一同往回走。他們有意避開接她的家人,偷偷繞到官家後門。兩人靜靜走著,天色陰暗,細細的雨絲將世界織滿,小小的傘下像是另一個世界。兩人執著手,互相傳遞著溫暖。
走到後門狹窄的巷子里,官雲裳抬起頭正看到徐先生舉著一把紙傘站在巷中,他一襲藍色長衫上沾滿了水滴。修長的身影帶著幾分孤寂。他光光的前額上已布滿汗珠。一條長辮子也讓雨水濺得濕透,他微低頭看著前方,似是在和誰說話。
官雲裳拽著文允述一齊退了回來,他們躲在巷口細看,這才發現那徐先生面前有道小側門,一個女人站在側門里,只看得到一點淺紫色的衣角。
八卦的心理誰都有,官雲裳尖著耳朵細听,風雨中飄來句,「跟我走!」
官雲裳驚了一下,原來這徐先生一直等的情人竟然是官家人。帶著更深一分的八卦,官雲裳開動全部潛能,連耳朵也伸長了一些。
終于她听到一個飄忽的女人聲音在那兒說著,「當年我願跟你走,你不見蹤影,如今讓我如何拋下一切。你說是誤會,可是錯過了,便不能回頭。錯過一時,就已是錯過一生了。徐煉,你我注定有緣無份,就此分別吧。」
徐先生有些激動,他似乎伸手拽住了那個女人,緊張說道,「他侍你並不好,你為什麼要留在這里。」
「徐煉,你別傻了。我不是一我這孤身的一個人。我的身後,還有女兒家人,難道你讓我一人逃走,讓我的家人們全幫我背下罵名嗎?」。
听到這句,官雲裳整個驚呆到那里,她終于知道那側門里站著的是何人。那種種疑惑一時全轟然解開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她垂著頭拉著文允述走到一邊。眼角的淚便如傘外的細雨般,不停地流了下來。
(今天格外傷感,唉,被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