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冰兒用力抽了一大口氣,胸肺一陣陣緊緊的收縮愈演愈烈,她感受著獨屬于花鏡夜的體香幽幽地繞過鼻尖,有形一般地直往里鑽,清淺淡然的味道,卻讓人一聞便醉了心。
雙腳動了起來,完全不受控制,她伸出手,玲瓏剔透的指尖懸在半空中,如蝶翼般輕顫,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有些虛幻。還差兩步,只差兩步,快了,就快觸到他了!
「大小姐?」一個異聲驀地傳來,韓冰兒警醒地睜大了雙眼,飛速回神,止住了腳步也放下了手臂。循聲抬眸,就見有人擦過花鏡夜肩膀,側著身走了出來。只怪她看花鏡夜看得太入迷,竟到此刻才意識到原來他的面前還站著另一個人。
束發青年頭頂的玉冠在柔和的日光下發著暖光,其人春風滿面,笑容溫煦,頎長的身姿,風流倜儻四字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適不過的了。紫色的長衫,貴氣得讓人眼前一亮,雪色的褙子白得近乎透明,罩在其外,添了一縷朦朧,更顯風致。
「陸珩之?」韓冰兒眉頭僵住,正對上來人一雙含笑爾雅的眸子,連名帶姓地便喚出了口,還夾帶著些許猝不及防的疑惑。
陸珩之會出現在此其實並不奇怪,作為茶莊的管家,沒有地方是他不能去的。
她奇怪的是,他手上捏著的那只信鴿,還有他那不吐不快的神色。而且,花鏡夜之所以在這里稍作停留,分明就是被陸珩之拉住商討著什麼。如此看來,應是他攔下了花鏡夜,有事相告,只是還未說完,便被她的出現打斷了。
陸珩之一向禮數周到至極,見自己沒認錯人,當即上前一步,朝她恭敬地拱了拱手,溫和微笑道︰「您總算露面了,小的有要事要稟告您。」
韓冰兒眉頭輕動,吐出一口氣,朝他投去贊許的一瞥,但晶亮的雙目卻直直掠過他,斜了三分,正閃閃地發著光。她其實壓根沒用心听他說的是什麼,此時此刻,韓冰兒滿眼滿心滿腦子就只有那兩臂之外,修長挺拔,風華絕代的身影的主人。
對陸珩之,她充滿了感激,畢竟是他不知情的舉動于陰差陽錯之下保得花鏡夜毫發未損,該記他大功一件。所以,韓冰兒才會下意識地給他平日里不可多見的好臉色看,轉而瞧陸珩之那模樣,也有些發懵發愣,雲里霧里地擰著眉頭,完全弄不懂大小姐為何朝著自己笑得那樣好看。
而一直拿背影對著他們二人的花鏡夜,終于在韓冰兒百般期待的灼熱眼神之下緩緩轉過了身子。
似乎上一次和他這般面對面地站著,已經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兒了。近日來她一直埋首于書案賬目之中,連喘口氣的時間都少之又少。
且自來到了茶莊,頭頂少了二爹的威壓,又加上韓冰兒被瑣事纏身,根本無暇同韓霜兒爭搶,那丫頭更是變本加厲,成日心安理得地霸佔著她的夜哥哥,就連平日里伺候花鏡夜的書童花滿園,都被她隨便推了個礙事的名頭,趕到了下房,整日里只能在那無所事事地讀讀書,擺擺畫,閑到發慌。
有時韓冰兒抽個空去莊里的花園散散心,卻總會踫上穿得跟只花蝴蝶那般鮮艷奪目的韓霜兒,開心地牽著花鏡夜的手,一邊雀躍地說著笑,一邊圍在他身邊歡快地轉著圈兒,臉上堆起的簇簇的笑容,別提有多麼神采飛揚了!
而韓冰兒,卻老是躲得遠遠的,每一次,只深沉地負著手,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二人漸漸走開。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迎上前去的,明明可以神態自若地去談笑風生的。可偏偏等她意識過來了,才發現自己不是已經站在了廊柱後,就是杵在了轉角處。
但實際上,她是再清楚不過的,和花鏡夜之間的那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讓她根本鼓不起勇氣去靠近他。說她傻也好,說她痴也罷,但她無論如何就是不想再迫花鏡夜了,她舍不得見到他發怒痛苦,那種事,做上一次,便是她的極限了。
韓冰兒其實很想他,非常非常想。她總算是懂得了,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並且,體味得淋灕盡致。
腦海中倏然回放起那個他因病倒地的黃昏,自己急得六神無主方寸大亂,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著他,照顧了他整整一夜。
然後他清醒了過來,沒有刻意的疏遠,也沒有似是而非的冷漠,他只嘆了口氣,將她扯進懷里,輕輕擁著她,溫柔地撫著她的發絲。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令人致命沉淪的擁抱,以及他的指尖觸踫著自己發頂的溫度。
再後來……韓冰兒輕斂眼眸,手指扣緊裙擺︰唉,若不是因為她沖動的口無遮攔,非要氣勢沖沖咄咄逼人,花鏡夜便不會失控,最終弄得個不歡而散的結果。
而此時此刻,花鏡夜就站在她眼前,離她那樣的近,近到只要她上前一步,伸出手,便可以握住他的雙臂。數日以來的遙遙相望,暗自卻步,可望而不可及的痛苦細細地一點一點地折磨著她,卻于眼下爆發而出。她實在是太累了,那麼多的事一下子集中發生了,傷害交織著傷害,心痛疊加著心痛,怎能不讓她身心俱疲?
韓冰兒有些委屈地聳了聳肩,風起,她烏黑的發絲飄起,貼在白皙的臉頰上,像是平靜的水波暈開了一道漣漪,輕而易舉地便能讓人怦然心動。她歪了歪腦袋,
雙目神采缺缺,紅唇輕動︰「鏡夜……」細小的兩個音節散在空氣里,沒一會兒便被風吹碎了。
花鏡夜狹長的鳳眼斜挑了一分,流轉的絕美令人眼花繚亂,眉心的那點朱砂如同雪白的宣紙上暈開的紅墨,更顯得他沾不上絲毫塵世之間的濁氣。他臉上的神色是靜止的,甚至連眸光都沒有半點波動,安靜而又淡然地垂頭望著及肩高的縴柔女子。
但是,不管他的哪種模樣,都是不可重現的一幕畫,丹青妙筆,名人名家,也描摩不出他萬分之一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