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之忽然覺得自己很無辜︰他明明只是想來傳個信的,卻只能傻愣愣地戳在原地,被當做透明的一般,根本沒有人願意搭理。
更可笑的,是他一手拿著只信鴿,感受著小家伙在手心不安分地撲騰,另一手卻也不知該往哪放,尷尬到不行。
他一下子朝左看看含情脈脈的大小姐,一下子又朝右看看不動聲色的花少爺,半晌擠不出一句話將局面給過渡過去。想他平日里那威風颯颯的氣勢,巧舌如簧的話術,像是眨眼之間全部憑空消失了一般。
不禁苦笑,他可以說話麼?他又能說些什麼?若是挑錯了時機開口,他恐怕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雖然傳聞中的韓府大小姐一直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身子骨一向不怎麼康健,還單純得跟只小白兔似的,說好听點就是溫柔嬌弱,實際上就是懦弱無用。
另外他還听說,大小姐不過是個掛名的千金罷了,爹娘皆已不在人世了不說,且于主母生前一直不怎麼受寵,是個下人見了都不給好臉色瞧的主子,根本不指望她能當韓府的家。
但是,在陸珩之見到真人之後,他便將腦海中原有的一干想法全部掐滅了。大小姐的陰狠多謀,是從不顯山露水的,就像是埋在沙漠下的一只毒蠍子,習慣了蟄伏與等待,小心翼翼,伺機而動。一旦瞄準了敵人的脆弱,便勢必一招斃命!
她初來茶莊,便讓他見識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二小姐直白的任性暴戾,與大小姐那種從骨子里緩緩滲出甚至浸透了空氣的氣勢,相去甚遠。
大小姐的張弛有度,綿里藏針,字里行間既是抬舉又是打壓,既是尊敬又是不屑,給了囂張跋扈的二小姐一個意想不到的下馬威,也連帶給了茶莊里所有下人一個警告︰不要盡信傳言。
再加上,大小姐對自己和金爺的窩里斗一直冷眼旁觀,不予置評,說不準就是想讓他們鷸蚌相爭,她來個漁人得利……她要是草食的弱小動物,那世上就沒有肉食的強悍野獸了!
所以陸珩之的思緒百轉千回的,眼下也只能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靜觀其變,見機行事了。但那信鴿實在是太礙事,他索性抽出了綁在它腿上的字條,將它拋在了一旁。
不過,和只听過些小道消息的陸珩之相比,花鏡夜的心境就復雜得多了,他可是和韓冰兒實打實地相處了十年有余。
在他印象之中的韓冰兒,一向柔弱可人,溫婉知禮,雖平日里不怎麼與她踫面,但她每每見到自己,便會臉頰通紅,支支吾吾地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但凡遇到半點過不去的坎兒,不如意的事兒,便會露出這樣瀕臨崩潰的神色來,梨花帶雨地哭一場,自怨自艾地嘆一陣,後事便不了了之。
但是如今的韓冰兒……花鏡夜眉頭微擰,平靜的眼波微微漾起了一絲波紋︰不知從何時起,或者說,是從他開始在意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是月兌胎換骨的另一個人了。
從不輕易在旁人面前示弱,更是鮮少能見到她落淚,堅強卻又不逞強,隱忍卻又不強忍,強勢卻又不強迫。但不得不說,這樣帶著幾分捉模不透的神秘的女子,才更加能吸引住異性的目光,令他們著迷深陷,趨之若鶩吧。
心頭微微一動,有一股奇異的感覺慢慢升騰而上。花鏡夜輕輕嘆了一口氣,面上神色含著不忍,看慣了她的剛強硬氣,他倒有些不適應眼前女子羸弱而又無助的神情來了。其實理智上是不想給她任何回應的,但本能卻壓倒了一切阻礙,在他尚未察覺到任何異樣之前——「嗯」,一個簡單不過的單字便悠悠溢出了口。
花鏡夜攏了攏衣袖,著鼓點。他頓時有些恍惚,眸光迷離而又空洞,似是不太相信自己會發出聲音來一般。
幾乎是同時,韓冰兒仰面,抬眸注視著他,她咬住下唇,沁出一點鮮紅,腦海中有好多好多的話語來來回回地晃動著,卻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沖動擴散,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喊。她多想抱抱他,好好感受他的溫度,而實際上她也真的這樣做了。
莊重向前邁步,徐徐走近,圈住他的腰身,韓冰兒也不敢太用力,只松松地將手臂繞了上去,粉色的寬大袖袍垂下,像極了兩瓣巨大的花瓣,在月白之上唯美地綻放開來。她吐出的鼻息噴在他漂亮的鎖骨上,像是在白皙的肌膚上作著畫,溫熱得帶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氣氛不同尋常卻又順理成章。花鏡夜權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姿勢,就連韓冰兒抱住他的時候,身子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僵硬。他總是能把完美無缺詮釋得淋灕盡致。
「咳咳——」又是一陣不合時宜的清脆響聲,惱人地在她的耳畔滋擾不休。剛才是喚她現在又是清嗓子,權衡了半天還是決定要出聲了是不是?不打攪她和花鏡夜溫存他就不甘心是不是?沒見她正忙著呢嘛!
韓冰兒連眼都不願意斜一下,反正陸珩之已經被她干晾了那麼久了,她不介意再自然而然地裝沒听見,進而將他當成是不存在的。
心滿意足地往花鏡夜胸口蹭了蹭,韓冰兒半闔著眸子,美滋滋地無聲笑了一下。他沒有抗拒,也沒有推開,更沒有明示暗示地表達著不
情願,這種大赦天下一般的默許,真是讓她激動得仿佛心跳都不屬于自己了的似的。
「大……」陸珩之還在堅持不懈地引起她的注意力,他以為韓冰兒達到了與美相擁的目的,也該抽身听听正事了。只不過話只說了一半,便被花鏡夜制止了。他抬起手在他眼前擺了擺,遞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陸珩之會意地往後退了一步,低頭看了看手中小小的書信,抿唇無奈輕笑,非常識相地斂著步子慢慢地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