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烈焰沖天的火焰,于目及之處妖嬈地盛開。瘋長的火花徹底失了控,沿著稀薄的空氣四通八達地散延開來,無孔不入,凶猛地一掠而過,瞧那勢頭,是不將一切焚毀殆盡決不罷休!
而韓冰兒,面對著此情此景,竟還在不急不躁地盤著發。一雙巧手細致地將碎發順齊,玉指按著頭頂,又撩起兩綹不順從而滑落下來的散發,輕輕搭了回去。閑適自在得就仿佛,此時此刻的她真的是在對鏡梳妝一般。那滔天的烈火,嗆人的黑煙,毫無停歇之勢的支支利箭,不過是一場荒誕而又無趣的夢境罷了。
眼簾輕抬,足下輕點,她的身子輕得如同羽毛一般飄飄然,閃身的速度卻極準極快,敏捷得連大火與箭雨都奈何不得她。發帶終于纏到了盡頭,她上下模索著,扎了個漂亮的花式結,手勁控制得頗為謹慎,小心翼翼的,系得輕了怕散開,系得重了又怕揉痛發絲。
她平靜地吐著息,剛準備上前一步同金伯好好算一算總賬,卻在這時——「走水啦!走水啦——來人哪!快救火!」
雖說外頭終于響起了人聲,卻是太過不合時宜了。這一嗓子簡直喊得驚天地泣鬼神,一下子揚了幾十里,就像是一塊大石重重砸入平靜的深海中,猝然激起了狂波巨瀾三千丈。
「天啊!快喊人過來!救火!救火!」
「還不快去抬水!去去去!」
「誒,先救人要緊啊!金爺可還在里頭哪!快進去!否則可就遲了呀!」
「不行,火勢太大,貿然沖進去恐怕會性命不保!都給我別輕舉妄動!」
「可是……」
……
攢動的陣陣腳步聲,驚慌失措的狂吼亂叫,還夾雜著由小至大的水聲,就在不久之前還死寂一片的地兒現下已鬧成了一鍋粥。家丁丫鬟像是憑空出現似的一下子來全了,一時間吵得天翻地覆。
韓冰兒耳力極好,盡管外面的動靜極其嘈雜鬧騰,但她要想听出些端倪來還是不在話下的。陸珩之……她在心底默念這三個字,抿著唇,瀲灩的眼眸中除了通紅的火光,還有泛白的寒氣,冰火兩重天,妖冶異常。
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罷了,先讓他得意一陣也未嘗不可。只是旁的一些事總讓她放心不下,韓冰兒揪緊眉頭,捏住下頜沉吟︰但願,隨風他們謹遵了她的指示,沒有瞎湊熱鬧。尤其是容寂汐,她就怕他好奇心太重,不管不顧地亂沖一氣,要是勁頭一上來,誰能攔得住他?萬一……
「哈哈——燒吧!燒吧……」韓冰兒將被打斷的思緒收攏,厭惡地看著倒在地上,拖著一具血污塵泥混雜在一起的身子,卻還興奮得手舞足蹈,雙目放射著嗜血的光芒的金伯,「我要拉著你陪葬!我要看著你被活活燒死!變成灰!變成灰……哈哈哈哈——」
突起的青筋,瞪大的眼珠,像是下一刻就會承受不住爆裂開來。他是真的瘋了,她想。不由的有些感慨唏噓,簇動的火舌之中,韓冰兒側著身子,靜靜地立在那兒,翩然如一株遺世姝麗的純白水仙,美好、婉潔。
呼吸漸漸地開始吃力了,黑煙嗆鼻,燻得她差點淌下淚來。梁柱紛紛轟塌,攜著火焰的木板從上方重重砸下,撞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金伯在滾滾濃煙中涕泗橫流,他大聲地嗆著,鮮血迸濺,與灼熱的火交相輝映。他像是看見了什麼極珍貴的東西,雖然氣息極弱,卻還是顫抖著將雙手抬起。一雙渾濁的眸子此刻卻泛著別樣的神采,正牢牢鎖著韓冰兒站的位置,柔聲問道︰「沫兒?是你麼?你來接我了麼?」
韓冰兒低下頭去瞧他,精致的眉眼完美無可挑剔,附上一個絕美的淺笑,她冷冷啟唇︰「你認錯人了。」然後她展臂往後退去,「好好上路去吧!」
與她那涼薄的完全不攜情感的話語同時落地的,是半塊燒得正旺的巨大橫梁,下墜得那般急速,眼楮只來得及捕捉到一線火光。橫梁正中金伯的面門,直砸得他腦漿四溢,斷片刺進他的咽喉,血色滿覆,鮮紅橫流,皮肉被烤焦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茲茲」的聲響讓人直起雞皮疙瘩。
余光窺見他血肉焦糊已全然辨不出個人形來的死相,韓冰兒的眉頭輕皺,大喇喇地徑直扭過頭盯著地上的死人專注地瞧,反復確定著他到底有沒有死透。
正常女子若是見到這副場面,被嚇到花容失色那程度還是算輕的,要是換上承受能力不好,膽子又小的,準得給嚇得直接厥過去。而韓冰兒卻沒事人一般地垂頭立著,完全瞧不出她面上有一絲一毫的害怕或是恐懼。
她眉宇之間的淡淡愁緒,充其量,也不過是心頭稍稍的有些不適而已。想他金伯辛辛苦苦爭搶了一輩子,前半生意氣風發︰奪名利,求權勢;後半生卻淒慘愁苦︰償不了情,也解不了恨。
佛說人生有七苦︰生,離,死,別,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卻奈何只有求不得,才會讓人抱憾終身,甚至是死不瞑目。
罷了,罷了,韓冰兒在洶涌的火勢之中縴然轉過身子,在心底低低地嘆了一句︰人死如燈滅,恩怨生前算。本還想將他大卸八塊以泄心頭之恨的,既如此,她便大人有大量,不去計較他辱罵她父親的
罪過了。
四面八方全是胡亂飛竄的火舌,毫無空隙可言。逆卷的黑煙像是一股滾燙的波浪,一潮高過一潮,飛濺的火星閃著灼熱而又刺人的光,稍不留意,便會釘上她的身子,在她雪白無瑕的肌膚上留下猙獰的傷痕。
外頭還是能斷斷續續地捕捉到嘈雜的叫喊聲,看來莊里頭的家丁丫鬟們還未放棄施救。只是,一群未見過世面的小姑娘小伙子,你終歸是沒法奢望他們能臨危不懼,遇險不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