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隱靠在大大的藥桶內,烏黑的發披散下來,漂在至少有上百種珍貴藥材混合的溫水中,輕輕幽幽地蕩著,顯得柔亮不已。
仍舊是低垂著頭的姿勢,他的手臂搭在桶沿上,肌膚已恢復成了柔和的蜜色,沾著瑩亮的水珠,指尖掛下,無知覺之下隨意而又自然,一派活色生香……
前提是,能夠忽略那遍布在他身體各處的冒著寒光的銀針的話。
怪不得,那無良的大夫要下到藥桶里去了,一想到重隱每一寸肌膚都被殘忍地扎上了這些尖利而又刺骨的細針,她簡直想就地撕碎了眼前高昂著胸膛,滿臉驕傲自豪的銀發少年!
「你倒是給我說說,這、是、什、麼?」每吐出一個字,她的臉色便沉下一分,嬌俏的容顏冒著凍人的寒氣。
偏就單純的尹小大夫腦筋轉得慢,加上是太過沉浸在自己高明的醫術中了,連她話里那般明顯的怒意都听不出來,還搖頭晃腦地一陣得瑟,閃著精光的眼楮都快爬到天頂上去了,那怎叫一個目中無人了得。
「喲,我還以為你只是頭腦不好使而已,沒想到連眼楮都是瞎的。這不明擺著的麼,非要我——啊!你做什麼?放開我!喂,你……唔——好疼!茆」
韓冰兒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狠狠扭過,將他掰近自己,「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你既然敢借著施救之名公報私仇,就該知道後果!」
「你在說什麼呀,我听不懂……」少年的銀發胡亂地披散著,還在不斷地滴著水,劃過他稍顯扭曲的眉目,更襯得他無瑕的側臉精致無疑。他拼了命地想要掙月兌開,其間夾雜著幾聲毫無意義的嗯語,卻還是無濟于事,得不到韓冰兒半點的垂憐之意。
摩擦之間,眼看著自己白皙的手腕上不一會兒便落下了錯雜的紅痕,還有斑駁的青紫,也在于肉眼不可辨的速度增加,尹小大夫嘴巴一癟,那楚楚可憐的模樣還真是我見猶憐,看樣子他真的是疼極了,否則身子也不會本能地做出諸如此類的反應來。
「最毒……婦人、心。我都……都已經救了他……他了,你還……狗咬、呂洞賓。」都到這種節骨眼了,他還妄想仗著一張嘴皮子力挽狂瀾,非但不服軟求饒不說,還定要吐個痛快,就好像他用痛到都止不住瑟瑟發抖的聲音罵上她兩句,就能佔到多少便宜似的。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少年揚起水潤的小臉,最後一句話是吼出來的,竟是一點也沒有打結。
「這樣子對你?我怎麼對你了?」韓冰兒回之不屑而又妖艷的一笑,弧度又漸漸被冷意覆蓋,她將他按在藥桶邊,右邊三寸就是重隱所在的位置,乍一眼望去,黑發與銀發像是重疊在一起一般,美得刺人眼球,但是現實,往往要殘酷上許多蚊。
「你又是怎樣對重隱的?我告訴你我現在要怎麼對你,我要把這些——」她的手指虛晃過那只能用「堆」來形容的銀針,「全部拔下來,然後,一根不剩地扎到你身上去!你放心,我絕對會扎準穴位的,保證不讓你——疼!」
韓冰兒一向懂得拿捏腔調,這種折磨人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別有一番令人毛骨悚然渾身發毛的意味,更何況她現下已被盛怒沖昏了頭腦,不定還真能說到做到,將那細皮女敕肉的少年刺成大型仙人球呢。
「你敢!」死也不想示弱,尹小大夫嘶聲,「你這只母夜叉,徹頭徹尾的賤女人!除非你這會便殺了我,若是我能僥幸逃月兌,我一定配出劇毒,讓你死上一百次!」
「我有什麼不敢的!你將我的心上人弄成這副樣子,還有理和我叫板啊!就你此種醫德,竟然自稱神醫?說你是大夫,都侮辱了‘大夫’這兩個字!」
「我沒有!」也不知是被她哪一句話刺激到了,低啞的嗓音里竟然泛起了一絲嗚咽,漂亮的丹鳳眼瞬間紅了一圈,「嗚——你冤枉我,我沒有……」
這一切來得太急太快,瞪圓了眼楮看著那啪嗒啪嗒往下掉的淚水,韓冰兒滿腔的火氣一下子就被澆滅了,迅速撤了手。並不是因為美男子梨花帶雨地掩面而泣便能博得她的心軟,而是銀發少年要強得簡直無人能出其右,這樣震撼人心的景象,真實得怎麼看都不像是裝出來的。
她是太過驚訝了,以至于一時間做不出任何反應。
愣愣地等著他自顧自抹了半晌的眼淚,她才回過神,低聲問道︰「你哭什麼?我還什麼都沒有做好不好!」
「但你說了!」銀發少年扯過滑下肩頭的雪紡外衫,「你說我沒有醫德,說我不配當大夫!而且,‘神醫’本來就不是我,是我爹。我才不要這些虛名呢,那個什麼‘毒仙子’的,也難听得要死!」
時不時地頓兩下,一番話被他念得斷斷續續的,讓人哭笑不得。但是他低頭搓著手指,還頂著一雙微腫起來的紅眼楮振振有詞的模樣,實在是可愛至極。
「你爹?他也住在藥王谷麼?」
「死了十多年了,我連他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
每逢這般尷尬的時刻,世人總愛用致歉的方式來過渡自己挑起傷心往事的罪行,韓冰兒卻不以為然,不知者無罪,她又不是料事如神的孔明,怎可能算到人家老爹已經駕鶴西去的事實。
就見她撇了撇嘴,不乏溫柔地扯開了一句,「那不怪你,是他走得早,常人約模從三歲之後才開始記事,之前的,就只有一片空白了。」
「原來如此,我還道奇怪呢,我爹去世之時我明明是親眼目睹的,怎麼現在……我呸,我干嘛和你這種惡毒女人扯我的私事?!」尹小大夫狠狠斜了她一眼,大有將眼珠子翻出來之勢。
韓冰兒模了模嘴角,有些後悔放過了他,而且,剛才掐他的時候使的力道也不夠狠,瞧他這副居高臨下姿勢頗高的嘴臉,看來自己還是太仁慈了。